阁上则更暗,全靠桌上的那颗夜明珠,隐约中能看到一人着黑斗篷,覆银色面具,负手伫立桌旁。龙煊方才看到卢钺时,见他正与一人急切地说着什么,那人守卫模样,脸覆獠牙面具,朝他摆摆手,“今夜‘上阁’,你凑什么热闹,快快离去,让阁主发现就完了。”
“让他来好了,混进二阁的也不少,阁主说了,都是利欲熏心之辈。少了胳膊断条腿儿的,哪怕就死在这里,也无人敢声张,本就理亏。”
卢钺四下扫了一眼,“昨夜又有人上了二阁……”
“不干你事的就别问,想死吗?”
“行,那我先走,明日来找你。”
龙煊只要施展隐身咒便能在二阁彻底锁上前进入,待四人落了腚,二轮唱卖便正式开始。
但桌上空空如也,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忍不住开了口,“今日是何题?”
“诶,这位郎君莫急,几位大老远过来,既愿‘上阁’,那便知晓咱们这规矩,今夜之事,万不可向外人道也,亦不得中途退出。限期三月,届时依诸位所下之注分配银两。此中输赢,犹如风云变幻,难以预测。即便输了,亦莫生恼,水乐坊尚会奉送一份厚礼,恰似春日暖阳,望勿嫌弃。此乃契约,几位签了,便需依约而行……”
“水乐坊也自然会保护郎君,不会将几位的任何信息透露给任何一人。”
另一人嗤笑一声,“你这所费时间甚长,谁有那等闲情逸致空耗?”
“郎君既已至此,想必对邻乡之事亦有所闻。此相较您独自营生,耗时可短甚多。无风险者谓之保本,有风险者方称收益。保本之事,谁人不能为?然收益之举,又当如何?”
那人有意拐了个弯,浅然一笑,“可不是人人皆有此等运气!郎君,您觉得呢?”
此人不吱声了,那人看向剩下的两人,两人表示无异议后签了字摁了手印,此人虽略不满,大体看了看,觉得没啥问题,也签了。
那人核验了番后,便一份份收好,“为方便几位郎君的彼此交流,便以几位所覆面具颜色来命名,无旁意义,莫有愤懑,那么,右手边依次为‘红郎君’,‘白郎君’,‘黑郎君’以及‘蓝郎君’。”
几人又彼此看了看,红郎君抿了抿嘴,忍住了,他便是着急问‘题’的那位。
“如何称呼你?”白郎君没笑,顺势问了句。
“几位可以叫我‘阿箫’,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若有任何问题,可随时打断我。”
“今日题为:欲
若一贫者意外获大量钱财,会富有还是依旧贫苦?”
“自然是有钱了。”红郎君脱口而出,觉得此问题甚是无聊。
“非也,”蓝郎君笑了笑,“敢问他为何穷苦?”
此话分明说给阿箫听,却盯着红郎君,一语双关。
红郎君听出来了,冷声道,“呵,有事说事,最听不得那些弯弯绕绕。”
白郎君截了话头,“求之不得竟唾手可得,心境有变,自然大肆挥霍。”
阿箫笑了笑,“看来白蓝郎君观点一致。”
“也不尽然。”
“哦?”阿箫拖长了尾音,“蓝郎君请讲。”
“他为何穷苦?”
白郎君轻笑道,“又问作甚?还能为何,要么家道中落,要么穷侈极奢,又或是好吃懒做……”
“不错,所以他这种人若是有了钱,他自然是……”蓝郎君最终将目光落到红郎君身上,“会死!”
霎时一片寂静,所有人如石雕一般,怔住不动了,红郎君腾地跳起,“你在放什么屁!?”
“既是不义之财,自然也是会被不义之士盯上,红郎君这么激动,莫非是有熟人遇到此事后暴毙了吗?”
“红郎君莫急,蓝郎君说的也是一种假设,那白郎君,您认为呢?”
红郎君歪了歪脖子,坐了回去。
“死掉有点夸大,顶多是花光后又变回穷人,可能更穷。”
“那红郎君呢?”
“我还是先前那话,可我还得补上一句,有些人生来就穷得叮当响,成天守着那小块破地,拉扯着一家老小,饱一顿饥一顿的,赋税还一个劲儿地涨,挣那俩子儿连官家的税都交不上,几位郎君出身尊贵,就认定所有穷人都是懒骨头,我可不认这个理儿!”
白蓝被堵得,一言不发。
阿箫最后看向黑郎君,笑着说道,“黑郎君从进来后便未说过话,不如说说您的看法?”
黑郎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白郎君身上,“由人炼化的‘尘缘’,纯度自是最高,您这手艺倒也没失传,黄胡两家皆未深究,完美接盘,说起来,还得叫您一声‘师父’!”
“……”白郎君一惊又一怔,反应却极快,“拍得拍品的分明是五位郎君,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在这里信口雌黄?”
“红郎君所言慷慨壮烈,闻之竟欲落泪。想你自记事始,便衣食无忧,你阿爹不是书房挥毫泼墨,便是经营字画古玩之事,据说在邻镇还开了家布店……”
“至于你,”黑郎君轻叹道,“吴伯,你对得起所有人,但唯独……对不起小姝。”
白郎君不禁拍拍红郎君,“怎么回事,不是说是宫里的吗?”
“你急什么?”红郎君推了推他的手,甚是不悦。
“还我急什么,我也真是无聊,陪你玩这种游戏!”白郎君一急眼便把面具摘了,“几位也别装了,摘了吧!”
“我让你动了吗?”黑郎君的面具倏地裂开,弯月已然架在了白郎君的颈间,“纪程徐,不论是否与你有关,今日你若动一下,身首异处了,可怪不得我。”
“在下程徐,什么纪程徐,不认识!”程徐梗着脖子来了句,后乖乖坐了回去。
钱姝收回弯月,对着红郎君冷笑道,“红郎君,哦不,沈千尘沈大公子,刚才演得可逼真,待会也请你别乱动。”
目光落在阿箫身上,阿箫连忙表示他只是领一份工钱,今日之事不会说出去,望姑娘留他一命。
待所有人盯向蓝郎君,蓝郎君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抬头看了看红郎君,红郎君不禁笑道,“既然钱姑娘想知道真相,那便遂了她的愿,不对的,老程补充!”
“我?干我屁事!”
“咱们也好回顾回顾,省得耳朵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红郎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程徐遽然噤了声。
蓝郎君长叹一声后终是开了口:
故事还是得从三十三年前说起——
那时,太宗皇帝正执掌朝政,而当时的高宗云烨尚未封为太子,淇王云岚排行第四,母妃即是太宗宠爱的姜贵妃。
淇王云岚文武双全,气宇轩昂,太宗对云岚的嘉奖毫不吝惜。在朝堂上,守旧派与新政派明争暗斗多年,自然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两位皇子身上。
那一年,云岚十七岁,云烨十八岁。
那一年,边陲国朔方集结兵力南下,一举拿下北凉,华岳及风岭。云岚自告奋勇,后被任命为副将,随大将军岳辰北上作战,朔方军队节节败退。云岚献计让岳老将军佯装在前线与朔方决战,而他则带领一队人马直扑朔方老巢。朔方腹背受敌,只得举旗投降,经此一役,朔方正式归附。
虽胜利而归,却在途中遭遇暗算,云岚手臂受了箭伤,还未开口询问,那死士咬舌自尽,而那箭羽淬了毒,毒性上来,云岚当即从马上摔了下去。
那是世间罕见之奇毒——“罗裳”,无药可解。
自此,云岚的身体日益衰落,最后连床都下不来。太宗皇帝为救爱子,不知砍了多少太医和名士,没日没夜守在云岚床前,刀剜肺腑,火燎肝肠。
最后,靠一悬壶济世的老翁费长方的药方,云岚才得以勉强维持生命,但余生只能靠药物支撑。
储位之争,云岚已无竞争之力,一年后,云烨被封为太子,云岚随即病逝。
太宗失去爱子,悲痛欲绝,最终将云岚葬在青云峰。两年后,疾病与劳累拖垮了太宗的身子,太宗退位,云烨继位,改国号为永丰。
永丰六年,云烨迎娶民间女子樊清禾入宫,封为淑妃。但淑妃早产,生下狸猫,随后被打入冷宫,于十二月二日去世。
同年,淇王的墓被一伙夜仙掘了,震惊朝野。高宗勃然大怒,满面愤火,下令彻查此事。
淇王并未死,只是呈假死状态,很快便从棺材里醒来,起初墓前巡防严格,即便是卢飞燕,也是费了不少气力进出,六年后,卢飞燕策划了一桩看似无心的盗墓案,实则偷梁换柱,盗墓的自然不止那几人,那些想发财的比比皆是,后都死在了墓中,活着出来的就六人,淇王后冒充沈吉身份,理所应当地出了墓,之所以选中沈吉,也不过是身形体态略相似,更宜日后行事。
来盗墓的,目的都不同,大部分为求财,唯有三人,黎八要寻家族诅咒的线索,顺便捞点,卢飞燕想带淇王出墓,至于韦向尘这老狐狸,说是要找东西,具体是什么也没说,但他通晓阴阳,是进墓的得力帮手。
为何没认出被冒充的沈吉,其实也很简单,盗墓的彼此都不太认识,再加上死了不少人,人心惶惶之余,根本无人在意,而且淇王从尸体上随意扒一件,再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编排一个理由,就这么混过去了,至于他又冒充沈吉,也是去叆叇村之后的事情了。
卢家是盗墓世家,盗墓为本职,但实则还有一种能力,那便是可以假换真的易容术。
再将淇王易容成沈吉,也并非难事。
整件事的导火索就在于,卢飞燕受樊清禾所托,将襁褓中的云熙从宫里带至叆叇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