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对方大笑道，“没错。我是脱离实体的人类意识。”

这么说……

“你曾经也是人类？”陈念恩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对方又大笑了几声，“说起来，还得感谢你的爸爸，路远博士。”

“我的爸爸？”陈念恩更加惊讶了，怎么在铁市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跟她的爸爸有关系？难怪爸爸不让她来铁市了。

“想不到吧。”对方声音慵懒，慢悠悠地说道，“我是大脑移植术的第一个实验品。”

陈念恩：？！

陈念恩双眼瞪大，嘴巴微微张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大脑移植术的……实验品？”陈念恩不解，大脑移植术不是将人类意识移植到机器人身上吗？

“那为什么你没有实体，只有意识？”

这次，对方没有立刻回答。片刻的安静过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因为，我是一个失败品。”

“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阿瑞斯，我想我会被自己撕裂。”

哪怕时隔这么多年，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依然能感受到那种从内到外想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的痛苦。

陈念恩：“阿瑞斯是谁？”

对方又没有回答。明明他没有实体，可是陈念恩却感觉他的目光落在阿隐身上。

陈念恩惊得吸了一口气，试探地指着阿隐问道：“阿瑞斯就是……阿隐？”

“没错。”

不行不行，信息量太大了。陈念恩有些头大，她摇摇头，想要把一些杂乱的思绪给甩出去，稍稍理清了思路，她又问道：“你说，你是大脑移植术的实验品，当年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正是我的爸爸路远。”

“没错。”

“可是，这个试验失败了。但是后来阿隐将你变成了只有意识的形态。”

“没错。”

“可是……我不懂！”陈念恩皱着眉头，“阿隐当时是我爸爸的助理，为什么是阿隐帮你，而不是我爸爸呢？”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陈念恩感觉他像是在回忆往事一样，开口说话时，声调也是慢悠悠的：“因为，你爸爸，后来抛弃了这个项目，也想要放弃我。”

“为什么？”

“我不知道。”对方声音骤然变冷，“他不仅要烧毁实验室，他还在我的身体内植入了自毁程序，想要将我毁灭。幸好，被我发现了，及时阻止了这一切。”

人类总爱回忆过往，就算他现在只是一个意识形态亦逃不过这个习惯。

往事随着他慵懒而缓慢的声音徐徐展开……

当年，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却身患绝症。他的大脑里有一颗恶性肿瘤，那时医学上还没有技术可以治愈这个病，就算有，他也没有钱。

他本以为，自己只有等死了。

这时，一个自称是人工智能研究院的人过来，问他是否愿意参加一个实验，如果成功的话，他就可以活下去。而且整个实验都是免费的。

他想着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反正什么都不做，也是死，就答应了。

就这样，他见到了路远，和他的机器人助理。

当时这个机器人助理，不叫阿隐，也不叫阿瑞斯。他听到路远叫他五七。

他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了路远，而路远也确实给他带来了生的希望。

他们在实验室朝夕相处了几乎一年，无数次的失败重试、失败重试、失败重试。

他本不期盼成功，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他只是把这一切，都当作是徒劳地延长生命罢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路远很兴奋地告诉他，他也许有救了。

他还记得自己的意识上传到机器身体的那一天。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脑内那颗肿瘤在疯狂地吼叫、抗争，似乎感觉到它的日子也所剩无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他微微偏过头，看着躺在旁边的机器人。

那个机器人长得并不像他，因为这个机器人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而设计的。无论是谁成为这个实验者，他的意识都会上传到这个机器人体内。

但是，现在，他拥有了他的意识，他成了他。

在机器身体的他，瞬间感觉自己摆脱了桎梏，他终于摆脱了那副病弱的身体，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种感觉，像是灵魂出窍。

人最重要的是意识而不是□□，不是吗？就算□□死亡、腐化了，但是意识还存在，那么这个人就存在，是吗？

他偏过头，看着躺在旁边的，曾经的自己。那个他也睁着眼看着他。两个他的目光交汇，明明拥有人类身体的他也是他，可是现在他竟然心生嫌弃。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你可以走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另一个残败的自己。

没有人希望世界上拥有两个自己。如果有，强壮的那个，会想办法消灭脆弱的那个，以保证自己的独特性。

不知道那个他是真的如此不堪一击，还是他的话有魔力，那句话刚说出口，人类的他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他本以为自己解脱了，可是剧烈的头痛依然每日折磨着他。

他痛苦地问：“博士，我不是已经拥有一副全新的身体了吗？这不是一副机械身体吗？机械身体不应该没有肿瘤吗？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它在我的体内？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头痛？”

每当这时候，路远都会耐心地安慰他：“高宏，你别着急，我会找出问题的。”

高宏是他曾经作为人类时的名字。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路远身上，他也相信他会找到办法的。可是，他没有。

问题还没解决，路远便答应了研究院的院长，会让他出席发布会，正式公布大脑移植术的研发成功。

发布会前三天，路远彻夜待在实验室里。

他不知道路远在做什么，但是他拥有人类的意识，也拥有人类的直觉。他能感觉到路远身上的不对劲。

人类天生就有强烈的求生意识，对于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东西有着天然的敏感。就像人类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哪里出现不适一样。

不过，他是人类的时候，只能有直觉上的感知，而不能自查，必须通过医生的检测才能确认。但是，现在他是机器人。他发现自己能够调用这个身体的功能，检测自身存在哪些问题。

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发现路远在他身体里植入了一个自毁程序，启动时间正是发布会开始的时候。

他想毁了他，在发布会上毁了他，在全世界面前毁了他。

他浑身都在颤抖，这种心情就像当初医生告诉他，他的脑内有一颗肿瘤一样。明明他已经摆脱了那个被肿瘤霸占的身体，明明他已经获得新生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夺走他的一切？是路远做的？为什么他救了他，现在又要毁了他？为什么他给了他新生，现在又要夺走他的生命？

他不懂，他也没时间去搞懂，他只能尽快设法自救。

他想要终止这个程序，可是他能检测到，但无法终止。

应该怎么办？

他不想死第二次。

庆幸的是，那天路远并没有出席发布会。他借口自己已经多日未眠，实在体力不支，让研究院的院长秦天代他出席发布会。因此，在发布会开始前，他总算找到了机会：“院长。”

秦天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尽量平静地说道：“路远背叛了你。”

他将路远在他体内植入了自毁程序的事情告诉了秦天。起初，秦天似乎并不太相信，因为他觉得路远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但是为了保险起见，秦天还是让人对他进行了检测。没想到，却证实了他说的是真的。

“立即终止程序！”听到秦天这句话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他原本以为，他会继续被送回实验室。虽然他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但是至少，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可是，他确实被送回了研究院，但是却没有回到路远的实验室。他被关押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依然每天都遭受着头痛的折磨，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身体。他觉得自己的像被裹在一团雾里，明明冲出去他就可以获得新生了，但是他就是出不去。

这期间，没有人来关心过他，路远没有，秦天也没有。

直到有一天，房门终于被打开。他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个人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林洋，以后就是大脑移植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路博士呢？”这句话是下意识问出来的。

林洋似乎没想到高宏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不会再负责这个项目了。”

他后来用了很长时间才知道，就在发布会当天，路远销毁了大脑移植术的所有数据，并且烧毁了实验室。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铁市，不知所踪。

林洋以前也是大脑移植术项目组的成员，但从来没有接触过核心部分，加上所有的实验数据都被销毁，整个项目都要从头开始。

高宏作为唯一的一个实验成品，林洋只能从它身上反推路远在这个项目上的思路。这是比过去更加煎熬的一段实验时光。

他受不了了，设法逃离了实验室。他在外面躲躲藏藏了一段时间，每天忍受着想要撕裂自己身体的折磨，就在他自己都想要放弃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当时路远身边的机器人助理五七。

可是，他说他叫阿瑞斯。

他还说，他已经找到了当初这个实验的问题所在，但是高宏的本体已经死亡了，他没法纠正这个错误。不过，要解决他的痛苦，还有一个办法。

他不知道阿瑞斯做了什么，但是他的意识被上传到云端，他瞬间感觉肿瘤被割除了一样，浑身轻松。

阿瑞斯说：“以后，你就以这种意识形态存活。”

一开始他并不适应，后来却发现意识形态，比人类实体和机械身体能发挥的力量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