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七身体里的路远激动地抓着人类路远说道：“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怎么样，你把陈垣救回来了吗？”

“没有。”路远轻轻地摇了摇头。

五七版路远很惊讶，他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可能？我们这次明明成功了呀？我也感觉一切正常。”

“是陈垣自己不愿意接受。”路远将陈垣的话，言简意赅地传达给另一个自己，“他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活下来。”

“为什么？”五七版路远还是不能理解，“他宁愿死，也不想将自己的意识移植到机器人身上？”

他到底知不知道，在铁市，有多少人想得到这项技术。不仅是秦天，还有所有坐拥万贯家财的富豪。甚至在铁市之外，只要知道有这么一项技术，可以让他们摆脱生存环境恶化、生老病死的威胁，会有多少人不惜一切地想要得到它！

他之所以要重启大脑移植术的研究，就是为了救陈垣。可是现在大脑移植术成功了，陈垣却死了。为什么陈垣却偏偏不愿意接受？

也许是因为他并没有和临死前的陈垣直接对话过，五七版路远无法理解陈垣的选择。

而路远站在塔山之上送走陈垣的时候，第一次认真地看清楚了风塔村。这是一块在高山之下的河谷地带，虽然原始落后，但充满着自然的气息。

很美。

而且，这里似乎没有人们担心的生存危机。他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气候一直很舒适，哪怕屋内没有任何温度调节系统，他也感觉很舒适。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不需要人类或科技进行干预，就能自动调节到合适人类生存的温度。

自然比科技更神奇。

他抬头看向陈垣之前指给他看的那座雪山，不知道陈垣是不是在攀爬那座雪山的时候看过这个村庄，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既没有选择用大脑移植术延续自己的生命，也没有选择隆重的安葬方式，只是希望将自己的骨灰洒在风塔村的土地上。

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当陈垣最后一粒骨灰飘在空中，化作空气中的尘埃，落在土地上时，郭林语忍不住啜泣。她看向路远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哽咽道：“你可别辜负了陈垣。”

路远抬起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个记载了陈垣一生的智能终端，曾经的迷茫似乎也随风散去，他好像找到了自己以后该走的路。

但他不知道如何跟另一个自己解释。

他本以为，那就是他，他也会明白他的想法。

尽管他现在很疲惫，但是有件事不得不做。

“我又一次错了。我根本不应该想着用大脑移植术救陈垣。”他看向五七，说，“我们还可以纠正这个错误。”

五七版路远立刻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你想把我销毁？”

果然是另一个自己，他想什么，对方都知道。

“你我都很清楚，大脑移植术不应该被研发出来。我之所以离开铁市、离开研究院，就是不希望这项技术被研发出来，你是知道的！”

“不是！不是的！”五七版路远有些激动，用力地摇着头，“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秦天欺骗了我。他只是想利用我研究这项技术，还想窃取我的研究成果，让另一个人将我取而代之。我之所以离开，是不想这项技术落入他的手里。”

路远怔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对面的这个，明明也是他，为什么却和他有不同的观点和想法。

没错，在五七身体里的他说的，也是他离开的一个原因，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可怕的想法袭击了他的大脑。这些年，他只顾着技术层面的钻研，但是却忽略了研究人的大脑。

人的大脑、人的意识、人性，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回归到那个千古难题，到底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存有善念和恶念，只是看谁占了上风。

我们平时看到那些心存善念的人，不能排除确实有人天生良善，但更大的可能是，物理条件限制了他们的恶念。肉/体凡胎能力有限，哪怕再大的野心，也只能被困于柔弱的躯体，不能作恶。

如果，一旦这层枷锁被解开，人的意识挣脱了束缚，安放在一个更强大的身体、甚至是一个能力边界可以持续延展的身体，那会怎样呢？

这一次，他彻底明白了，陈垣为什么不愿意拥有一个机械身体。

路远看向五七，他看到了自己的人性之恶。那是虚荣、那是仇恨。这些恶念，都不是突然之间冒出来，而是一直存在。只是，五七的身体，让他们得到滋长。

他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大脑移植术绝对、绝对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在他看来，他自己尚属理性、良善的人，拥有了一个机械身体，性情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如果是本身便恶贯满盈的人，将会变成怎样？

他不敢想。

“路远，你冷静一点。”他小心地安抚着另一个自己，“你冷静点想想，你当初想要追求的是什么？你是希望给人类找到一条生路。你很清楚，大脑移植术不能，它只会加速人类的灭亡。我们错了，无论是当初答应秦天，还是现在想用大脑移植术救陈垣，我们都错了。”

“但我们还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

五七版路远闻言，不屑地勾起嘴角一笑：“你的意思是，我是错误？”

“我不是这样的意思！”路远赶紧否认，他现在不敢激怒对方，他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但是现在他都无法预测另一个自己会做些什么。

五七版路远，看着拥有人类躯体的自己，失望地摇摇头：“路远，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个破地方把你曾经的意志都消磨了吗？你是世界瞩目的天才科学家，你希望每一个人都崇拜你、仰慕你！所以你才会答应秦天。因为你知道，大脑移植术一旦被研究出来，你就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你现在到底在说什么？你是在否定自己曾经的追求。”

“人类……”五七版路远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真是，愚蠢又懦弱的物种。”

他突然快步上前，快得连路远都反应不过来，一把掐住路远的脖子。

路远皱着眉头，脖子被紧紧地扼住，几乎无法呼吸：“你……要……杀我？”

“这个世界上，不需要两个天才科学家，只有一个就够了。”说着，他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路远彻底呼吸不上来，眼前也逐渐发黑。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他在刚开始研制全意识机器人的时候，有人告诫他，人类终究会死于自己所造之物下。

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阿远，你在里面吗？我听别人说，你租了这个仓库。”

路远认出这声音，是郭林语，他只想叫她快走，但是他说不出一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五七版的路远，听到声音，手上的力气却突然松懈了一些，看向了门口。

路远又获得了一丝呼吸的机会，用尽力气说道：“不要……伤害……她。”

他自己死就算了。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让一个无辜的人受伤害。

五七版路远回过头看着路远，掐着他的脖子用力往一边甩去，路远重重地撞在一部仪器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路远：“既然，我们无法达成一致，那么，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说完，他将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出去。

“你要去哪？”路远赶紧叫住了他。

他头都不回地说：“不用你管。”

他一打开门，跟郭林语打了个照面。郭林语没想到是五七开的门，有些懵，然后才抬起手，打了个招呼：“嗨。”

五七版路远一句话都没说，用力地将她撞开，径直地走了出去。

“啊——”郭林语一脸嫌恶地看着五七匆匆远去的背影，嘴里骂骂咧咧，“这机器人，也太没礼貌了吧。”

她回头，走近屋内，想让路远好好管教下他自己的机器人，没想到却发现路远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

“你怎么啦！”

……

路远当天和五七来风塔村的那辆飞车，他们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五七已经修好了。

五七版路远直接跳上了飞车，他坐在飞车上，心情才开始平复下来。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差点杀了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刻是怎么想的。只是，内心莫名就有一种冲动。

他想起高宏，高宏移植了大脑意识后，也是无法控制自己。难道大脑移植术还没完全成功？可是，看着也不像。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能控制自己，刚才他也是真的对另一个自己起了杀心。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起，自己也曾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如果移植了人类意识的机器人，看到自己的人类本体，会有什么想法呢？那时的他，已经预见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的心，莫名升起一种恐惧，是自己对自己的恐惧。

但他并不后悔，他不能让路远把自己销毁。

大脑移植术是他花费这么多年心血才研制成功的，他的存在就是证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的自己，会变得这么没有斗志，好像被这个地方磨灭了所有的热情。既然如此，他们以后就各过各的吧。

他将飞车门关上，启动飞车，系统提醒道：“请输入你的目的地。”

目的地？他到底要去哪呢？他也是临时跑出来的，根本没想着要去哪。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说道：“铁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