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留在原地盯着祝阑,余隽和谈飒一同来到走廊。
余隽拄着拐杖,走路很慢。
他来到楼梯口靠墙的位置,向下望。
楼下大厅里,众人姿态各异。有的垂首坐着,有的来回踱步。
他们通过老张知道了余隽早就苏醒的事,但具体内容余隽没说,他们心中七上八下。既开心余家有救,又惶恐身旁藏着幕后黑手。
余隽叹了口气,背影随着叹气的动作微微伛偻,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
余隽:“谈医生是什么时候猜出祝阑不对劲的?”
刚刚谈飒推门,看到祝阑时神色很平静,余隽估计谈飒早就猜到祝阑有问题。
他曾问谈飒是否有怀疑的人选,谈飒第一句说的是“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可不就是有怀疑对象了么。
谈飒收回望向走廊尽头的视线,回答余隽:“余忆晨生病的时机很巧。”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谈飒就觉得祝阑的态度很奇怪——他太友善了。
祝阑是余家私人医生。他治不好余老先生,面对余家小姐从外面请的医生时,非但没有露出任何负面情绪,反倒是整个余家除余忆晨外,对她最友好的。
这很奇怪。
若她治好了余隽,岂不是显得他这个私人医生很无能?
贺学晨针对她,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替祝阑抱不平。
不排除祝阑是个心思纯善之人,所以起初谈飒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却并未多想。直到余忆晨,余家最信任她的人生了怪病。
余家主心骨和心肝肉危在旦夕,所有医生束手无策。
这时谁能治好两人,谁就是余家的大功臣。
谈飒直言治不了,风评跌落谷底。
被“赶走”前,她从祝阑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友好。
他在装。
啪嗒。
拐杖轻点地面,余隽摇头叹息:“你这么早就能察觉不对劲,他们却还在担心幕后人是谁。”
夫人英年早逝,两人只有一个儿子。偏偏是个听风就是雨,完全没有半点主意的笨蛋。
其他亲戚无心争夺当家人的位置,只想借着余家富贵过上一辈子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生活。
若这次他没挺过去,余家恐怕当真要落入外人手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先生放宽心。”谈飒不想讨论别人家事,随口安慰两句伸手指向走廊内侧:“我去看看忆晨。”
余忆晨卧室。
门没锁,谈飒敲了两声,没听到回应,便轻轻推门走进去。
窗帘拉的严实。整个屋子昏暗阴沉,分不清黑夜白天。
床上鼓起的小包微动,含混不清的声音从被子传出:“谁啊?”
谈飒没有说话,脚步转向窗边,唰一下拉开窗帘。
阳光争先恐后涌进屋子,屋内家具瞬间变得金灿灿。
谈飒将两个窗户全部打开。新鲜的空气涌入,夹杂淡淡的桂花香气。
窗前桂花树开的正盛。放眼望去,枝头一簇簇金黄,像迷路的阳光。
清脆的鸟鸣传来,被子动了动,拉开一个角。
“祝大哥,你把窗帘拉上。”
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谈飒从窗前转过身,站着没动。
余忆晨等了片刻,见进屋的人毫无反应,忍不住掀开被子。
“祝大哥你——”
余忆晨瞳孔微缩:“谈飒?你怎么来了?”
谈飒眉头微挑,还未讲话,对面余忆晨猛地坐起身:“你——”
话音未落,余忆晨“嘶”了一声,倒抽凉气:“好痛。”
谈飒快步走到床边,余忆晨的手臂也长满了脓包。
竟然还没好。
谈飒问系统:“不是说烧掉怨偶就能解除诅咒么,她怎么还没好?”
系统:“诅咒解除需要时间。她受诅咒时间不长,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宿主如今身体尚未恢复,我不建议你帮她治疗。”
余忆晨见谈飒发呆,顾不得全身剧痛,抓住她的手:“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我送你出去。”
脓包太大,一个挨一个挤在白皙的皮肤上,随着动作起伏摩擦破裂。
谈飒半抬眼,制止余忆晨起身:“别动。”
见她重新坐回床上,谈飒继续道:“你祖父没事了,正在客厅与你家亲戚说话。你很快也会解除诅咒,恢复正常。”
余忆晨微怔:“诅咒?”
谈飒拖过椅子,坐上去,懒懒的应了声:“嗯。”
余忆晨低头盯着令人作呕的脓包:“祝大哥心真狠。”
谈飒有些讶异。她一直被困在屋子里,反应却比外面的人更快。
见谈飒默许,余忆晨苦笑:“我多希望是自己想错了。但整个余家,除了祝阑,别人没这个本事。”
阳光洒在被子上。余忆晨弯起掌心,接住一捧阳光。心底不断攀升的寒意被久违的温度驱散,余忆晨很快想通了事情的全部。
“祖父早就醒了,你在配合他演戏。”余忆晨抱着被子,缓缓说:“祝阑诅咒我和祖父,却没想直接要我们的命,他想成为余家的救命恩人……他现在被警察抓走了吗?”
“警方的人正在赶来。”谈飒说:“你有话想问他?”
“没有,我不想再见他。”余忆晨扯了下嘴角,眸中划过一丝痛楚。
说不难过是假的。生病这段时间,连父亲都嫌她的模样恶心,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再没来过。
祝阑一直无微不至照顾她。余忆晨很感动,却没想到他在图谋余家。
既然他的虚情假意是演出来的,自己又何必质问他浪费口舌呢。
总归是个再也见不到的路人罢了。
余忆晨收回思绪,对谈飒努力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余忆晨极为信任的模样令谈飒颇不自在。
起初答应帮她祖父看病,一是为了调查是否为崩坏作祟,二是因为余忆晨给她的直播事业做出了大量贡献。
直播三年,谈飒收入百分之七十源自余忆晨的礼物。虽说谈飒直播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但能有一大笔额外收入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没想到余忆晨似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对她的信任莫名其妙。
谈飒与余隽演戏时,谈飒以为余忆晨终于对她失去信任让她不要再来。但刚刚余忆晨第一反应是担心她被余家人刁难。
余忆晨为了保护她,让她不要再来余家。
谈飒想不通。
难道这股信任来源于粉丝滤镜?
余忆晨平台昵称是晨晨光吃不胖,吃货信任美食主播,似乎还挺合理。
谈飒靠着椅子,长长的睫毛半盖眼睑。眉心微颦,似乎遇到了想不通的难题。
黑色运动服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
余忆晨打量着谈飒眼底的乌青,心想她最近没有休息好,是在为家里的事烦心吗?现在事情彻底解决,她再也不会来余家,以后自己只能在直播间看到她了。
两人本不太熟,谈飒此时沉默,余忆晨不想翻来覆去说些没意思的感谢话。也怕两人无话,气氛尴尬,谈飒会在下一秒起身离开。
她挪开里侧的枕头,取出一本棕黄色相册,鼓起勇气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谈飒微愣。
相册封面印着小巧的树叶图案,她接过相册,翻开。
一张,一张,全是不同形状,不同品种的树叶。正下方标着时间,第一张树叶标本的时间就在两个星期前。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树叶保存的很好。
翠绿,浅黄,橘红……椭圆形,五边形,长针型,在棕黄色相册里组成了春夏秋冬。
谈飒想起在狄家看到余忆晨时,她正在花园捡树叶。
谈飒边翻相册边问:“是狄家吗?我和狄庭看到你在捡叶子。”
虽然直觉不太对,但谈飒实在想不起两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交集。
果然不记得了啊。
余忆晨点点头又摇摇头,眼中透着细微的失望与怀念:“是在狄家,不过没有狄庭。”
谈飒指尖微顿。
相册最后一页,是唯一保存的不太完好的树叶。
椭圆形,叶长大概5厘米,有四五道开裂的痕迹。
这是一枚……榕树叶。
余忆晨看向叶子,笑了笑:“我听过你用它吹曲子,很好听。”
树叶斑驳,是时光留下的痕迹。
七年前,狄家。
狄隽宜寿宴,余忆晨穿着母亲精心挑选的蓝色公主裙,头戴钻石发冠,躲在祖父身后,悄悄打量满脸温和向她招手的老人家。
“这孩子,十五岁了还和个小孩子似的,见到生人就怕。”余隽将孙女拉到身前,点了下她的鼻尖:“像你狄颂哥哥学学,人家演讲比赛全国第一。”
余忆晨不太服气,她的成绩也很好啊。
狄隽宜拍了下孙儿的后脑勺:“这小子皮的狠。我倒是羡慕你有忆晨这般乖巧的小孙女,看着就很暖心。”
两人互相吹捧的话余忆晨没注意听。
她悄悄打了个哈欠,顺便瞪向对面一直饶有兴趣打量她的男生。
看什么,本姑娘绘画大赛也是第一名。
“……不如我们两家定个亲。你多个孙子,我多个孙女,两全其美。”
听了狄隽宜的话,余隽看了满脸惊恐的小孙女一眼,若有所思:“我看挺好。忆晨,你觉得呢?”
余忆晨觉得天都要塌了——发个呆的功夫,话题怎么就变成定亲了?
两人的好友听到这话打趣:“忆晨小脸比苹果还红,害羞啦。”
余忆晨想说她没害羞,单纯是被气的。
但是她越急,越说不出话。周围人都盯着她,余忆晨大脑空白,忍不住跑出屋子,身后一连串笑声响起——
“你看,被戳中心事跑掉了,小姑娘就是脸皮薄。阿颂,还不过去追?”
钻石王冠在奔跑时掉在地上。
余忆晨来不及捡,避开惊讶望向她的人群,埋头向前冲。
心跳加剧,耳边嗡嗡的像有无数只蜜蜂。
他们为什么要看她?在议论什么?
会不会笑她像个小丑。一个连拒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小丑。
余忆晨甩掉狄颂。
狄家很大。
她跑到一处无人的花园。
草坪柔软,夏日清风捎着花香抚过心头。余忆晨平静下来鼻尖微酸,觉得委屈又惶恐。
她有点后悔跑出来,万一他们趁自己不在,将婚事彻底敲定怎么办。
但现在回去,她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忆晨靠着花园中央最粗的榕树树干,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幻想过许多美好的未来,未来里暂时没有婚姻的影子。
她的一生很长,长到可以画无数幅色彩绚丽的画。若太早嫁人,像母亲一样囿于家庭,岂不无趣?
余忆晨捶了拳树干:“我不要嫁给狄颂,绝对不要!”
悠扬的乐曲响起。
余忆晨寒毛直竖,踉跄着后退。
榕树树干里,轻轻浅浅的曲调流泻。
余忆晨瞪大眼。
榕树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