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八怪,丑八怪。”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挥动手里的木蜻蜓,敲打黎岁的脸。
黎岁也不惯着他,两眼向上一翻,做出凶神恶煞的鬼脸。
小男孩嘴巴一咧,“哇”的哭出了声。
抱着小男孩的妇人回头。
见面前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随意扎成低马尾,穿了件素绒绣花袄粉紫下裙,外罩白色毛领披风。
本该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可多了那几道疤痕,瞧着甚是骇人。
妇人忙抱着自己的孩子走了,仿佛黎岁是什么洪水猛兽。
黎岁占领了那妇人的位置,昂着脑袋,但乌黑长睫遮不住眸底黯淡。
容清在看在眼里,道:“你们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没说去哪去干什么。
看打火花的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黎岁身高受限,跳起来也看不到前面。
什么都不做干站着太无趣了些。
“孟师姐,你想不想到前排去?”
孟吟雪看着拥挤人群,摇了下头。
黎岁便一个人往前挤,惹得周围人忿忿不快,但在看到她的脸后,纷纷缄口不言。
长得恐怖也有长得恐怖的好处。
黎岁想。
无人敢靠近她,仿佛她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她身旁留出一片空地。
孟吟雪见她孤傲瘦弱的背影,上前几步,与她并肩站着。
黎岁抬头看孟吟雪一眼。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多言。
容清在走向她们的路很是畅通。
“我回来了。”
一只白玉面具遮住黎岁的视线。
她回首,看到一张和煦温柔的脸。
容清在笑道:“我给你戴上。”
炽热的炉火将黑夜点燃,匠人挥汗如雨。
“砰!砰!砰……”
铁锤重重敲击在熔炼至极的铁块之上,火花四溅,随即被抛向空中,宛如流星划破苍穹,绽放出绚烂夺目的光彩。
围观的群众发出惊叹,欢呼声此起彼伏。
黎岁仰望被火光照亮的天空。
空中的火花四处飘散,纷纷扬扬,似东方夜放花千树,好像下一秒就要迎面扑来。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想要避开,却忘了容清在在身后,一头撞入他的怀里。
她又闻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
头顶的人闷哼一声。
应该是被她的铁头撞疼了。
容清在抬手虚空一划,周身灵力涌动,形成一道透明又坚固的屏障。
所有可能触及的火星被隔绝开了。
黎岁微微仰头,透过交织的火光,视线落在容清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容清在低头,见黎岁双眸定住,轻声笑道:“吓傻了?”
“砰!砰!砰!”
那匠人还在敲击铁块。
黎岁的心也被敲击着。
砰!砰!砰!
心跳声快要溢出胸腔。
热气迅速攀升至黎岁的脸庞。
幸而戴了面具,谁也瞧不见她红透的脸。
“打,打铁花不好看,我们去看别的吧。”
黎岁蹿出拥挤的人群,正好碰上周菡。
周菡也是被绚烂的火花吸引至此,她没有认出戴面具的黎岁,从旁边掠了过去。
“周菡,是我。”黎岁露出半张脸。
两人手挽着手行至石板桥,看到贩卖祈天灯的摊贩,和正同老板问价钱的祁惑。
“老板,我们要五个祈天灯。”周菡手指祁惑,“他付钱。”
岸边站满了放灯祈福的人。
黎岁提笔写下自己的愿望。
一愿小紫、山青哥和陈奶奶泉下安息。
二愿恪守本心,早日学有所成。
三愿……
谢濯恶有恶报。
黎岁写下一个谢字,又将其涂抹掉。
三愿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黎岁放下笔,就听祁惑在耳边吐槽:“怎么还有错别字。”
她用手遮住祈天灯上的字,没好气道:“祁惑,你没有礼貌,谁允许你偷看了。”
祁惑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看看怎么了。礼尚往来,你也看我的。”
他的祈天灯上写了四个大字。
黎岁念出声:“天下第一。”
祁惑笑吟吟:“他日我定成为天下第一。”
他们又揣着好奇心又去看其他人的。
孟吟雪的祈天灯上写了一句话。
以毕生所学,荡尽天下妖魔。
不愧是云岚宗新一代弟子武力值天花板,所言所行都这般霸气。
黎岁听周菡说过,孟吟雪出生于修仙世家,幼时遭魔族灭门,得叶之音相救,十年如一日修炼,只为有朝一日杀尽魔族之人。
她们何其相似,都背负着血海深仇。但孟吟雪是云岚宗剑道第一,比她厉害多了。
容清在的祈天灯上写了两行字。
持正道之心,护黎民苍生。
愿岁岁平安,海晏河清。
“岁岁平安!”祁惑陡然拔高音量。
几人齐齐看向他。
不晓得这四个字怎么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岁岁?还是岁岁?”祁惑看了看黎岁,又看了看容清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大师兄,你有私心。”
容清在一脸疑惑。
祁惑张嘴道:“我方才在高楼之上,看得一清二楚,你和岁岁搂搂抱抱……”
黎岁捂他的嘴,强行闭麦,“什么搂搂抱抱,你再胡说,信不信我跟你绝交。”
祁惑耸耸肩:“好好好,我不说行了吧。”
“哪有话说到一半不说的,这不是吊人胃口嘛。”从祁惑口中听不到后续,周菡转而问容清在:“大师兄,你老实交代,你和岁岁之间发生了什么?”
黎岁辩解:“没什么,是祁惑瞎说的。”
周菡摆手:“我不听你说,我要大师兄说。”
容清在总算是听明白了,耐心道:“方才看打火花的时候,我与岁岁确有身体接触,但事出有因,绝非三师弟说的搂搂抱抱。”
他看向祁惑:“三师弟切莫虚构妄言,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祁惑低头认错:“师兄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周菡仰天长叹:“三师兄最爱信口开河,偏我次次上当,当当不一样。”
“我深刻反省,我也有错,错在天真。”
“噗。”黎岁被她逗乐了。
容清在无奈笑笑,孟吟雪也笑。
只祁惑一人笑不出来。
“我也要写岁岁平安,还有岁岁欢愉。”周菡说着,在角落里添上八个字。
她的愿望密密麻麻,可以说是集众人之所有,外加对生活的美好期待。
五人在岸边站成一排,小心地展开灯罩,点燃里面的烛灯。
祈天灯缓缓上升,越飞越高,越来越远,承载着他们的希冀,与千万个光点汇聚成明亮星河,照亮整片暗黑天幕。
黎岁双手合十,闭眼祈福。
夜里,黎岁脑海中不断浮现容清在被火光映照的脸,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必须想个法子冷静下来。
她穿鞋下床,拿起立在床头的木剑。
云岚宗灵气充沛,一年四季盛开桃花。黎岁推开门,首先望向院中的桃树。
她提剑走到树下,恭敬地喊了声:“五长老。”
“别练了,陪我说说话。”
长长白绫自叶之音袖中飞出。
黎岁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卷上了树。她双手环抱住树干,扭头看叶之音。
等了半天,也不见叶之音开口,她吸了吸鼻子道:“五长老,我要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叶之音开口:“下去做甚?”
黎岁如实道:“冷,我回屋睡觉。”
她衣着单薄,禁不住这么干坐着吹冷风。
叶之音问:“会喝酒吗?”
“没喝过。”黎岁摇头。
下一秒,叶之音把酒葫芦递到她面前,“喝一口,身子就暖和了。”
黎岁接过酒葫芦,半信不信地仰头喝了一口,烈酒过喉,辣得嗓子眼疼。
她面露苦色:“好难喝。”
叶之音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说:“多喝几次就不难喝了。”
一次都受不了,还多喝几次。
黎岁把酒葫芦还给叶之音,忽然定睛。
酒葫芦上有三个刻字。
顾朝夕。
好熟悉的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黎岁晃了晃脑袋,小声念道:“顾朝夕,顾朝夕。”
她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他是魔尊的夫君。”
叶之音笑意止住:“你说什么?”
黎岁重复方才的话:“顾朝夕是跟魔尊成亲的人,他是魔尊的夫君。”
叶之音冷言质问:“你听谁说的?”
黎岁大着舌头道:“采月和幼星告诉我的。”
“采月和幼星?”
“她们,她们是魔尊的贴身侍女。”
叶之音双颊绯红瞬间退散。
她只听说魔尊谢一昙的相好是个极好看的魔修男子,其他一概不知。
谢一昙行事素来张扬,出门看个戏都要昭告天下,但成亲这样大的事,她却破天荒地低调了一回,并未大宴宾客。
她曾与沈自洺八卦过,谢一昙那样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性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入她的眼。
怎么可能是大师兄。
大师兄虽堕入魔道,但他平生最痛恨魔族之人,他怎么会娶谢一昙。
“也许是同名同姓。”
叶之音抱有侥幸之心。
黎岁道:“我见过他的画像。”
叶之音飞身下树,从屋子里拿了一幅画卷出来,展开给黎岁看。
黎岁眯起双眼,仔仔细细观看画卷上的人,斩钉截铁道:“是他。”
“魔尊的寝宫,有好多他的画像。”
叶之音哑声问:“他还在魔界吗?”
“不在,他死了。”
酒劲上头,黎岁靠着树干,迷迷糊糊道:“殉情,和魔尊一起,在符伦山……”
第二日,黎岁在床上醒来时。
原本半开门窗被关上了,后半夜下了雪,院子里堆积了厚厚的雪层,白雪没过脚踝,一脚踩下去,“欻欻欻”很是好听。
叶之音离开了语禾院。
这一走,三个月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