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麦对于方杰之前突兀提到的名字,当然抱着十二分的怀疑。
留在舞厅的不知道来源的那句话,有九分的概率是聂云筝的杰作,所以她在旁边留下了矿泉水瓶中的怨恨能够驱除邪灵的话语。
虽然也有那么一分的概率是方杰的作品,但是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和大部队分散开而自己行动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抽出时间,在那个大概率被忽略的地方留言的人。
所以,当她和李报国发现了何方庆的尸体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何方庆的死大概率是由人导致的,而不是这座屋子中的原住民的行动。他死去的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很久,至少是比戴媛媛死去化作房间的时间要久上许多,那么,既然他不会变成新的房间,他就并不是这座房子的牺牲者。
而这个凶手,只能是单独行动的人。
消失的聂云筝,她想要把一个稍高大些的男人钉死在墙上的话,恐怕需要更大的力量。
而方杰作为一个男性,做到这样的行动,应该比聂云筝更容易一些。
当然,如果乔麦真的仔细看过聂云筝的每一部电影,那么她的结论恐怕会有所偏移。咳咳。幸好她没有看完所有的电影。
而他受到的袭击,是火灵所为,而这座屋子中的怨气来源,根据之前的日记所说,应当是被烧死在这座屋子中的一家人。那么,他们的属性,更应该是代表水的寒冷和阴森,怎么会是火焰的力量呢。
更何况,整座屋子里面的妖魔鬼怪,全都害怕火焰,如果真的有这么个火焰属性的怪物,那么肯定得是最强者,何必自己行动,越级汇报不可取,肯定得把各种工作逐步下发,分级行动。
所以她还特地提醒了李报国半天。
但是这个男人的脑子应该都用来转化为胆子了,愣是没有提起重视。不过,也幸好李报国一直都表现得深信不疑,所以在准备材料的过程中,方杰一直没有采取行动阻止他们。
唉,她想了一下李报国憨厚的笑容,这怎么也算得上是一种美人计了吧。
方杰倒是没有很惊慌,“怎么,你真觉得聂云筝能够解决这个事情?”
他笑容坦荡,“你真的觉得‘怨恨’真的能够解决所有的诅咒吗?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
乔麦抿着嘴唇,稍稍皱了眉。
“只不过呢,怨恨这东西,一旦融入了人的体内,就会直接把人同化掉,让人也变成这个怨恨的载体。”方杰详细解释道。他自觉已经胜券在握,所以开始普及起这个世界中一些小小的知识。“所以,聂云筝估计已经被怨恨同化成这个诅咒的一部分了,你即便猜到了陆廿年这个名字,也没有办法拯救聂云筝,她依然会变成这个诅咒的一部分,继而继续阻止黎明的到来。”
没错,陆家当年的家主,那个疯狂的男人,就叫陆廿年,这个名字确实是十分的奇怪,但是如果是时间的话,看上去则更为奇怪。
任何剧情的推进,都不会在线索并不充足的情况下直达高/潮,而是会在线索充足时才会逐渐推进,不然也岂不是太过无聊。
所以,在被万千魂灵环绕,火焰即将焚尽整座大屋的时候,她才下定决心,写下了这个名字。当然,其实也有一定的原因是她不知道陆远宁的远宁两个字是哪两个,但这些她肯定不会告诉眼前的方杰。
方杰的话开始让她有些迟疑。
‘怨恨’会让人被转化为新的诅咒来源的话,聂云筝如果真的使用了它们,那么一定得注意着不要接触到它。但是情况危机的时候,她真的能够保证自己不接触到它吗?
乔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但是刚刚符箓的发热,说明陆廿年的力量已经开始激发,这时候燃烧而激活符箓之后,应该能够多少削弱了陆廿年的力量,或许也能够一击必中,把他直接打得魂飞魄散,但是聂云筝……她真的会变成新的诅咒来源吗?
方杰失去了耐心,慢慢靠近乔麦,“好了,该休息了,长夜漫漫,我还需要很多时间去和国子哥单独相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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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明白了自己已经处在危急存亡之际,那最后的一条恶意丰沛的手臂开始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但在拼尽了全力,甚至将自己多年来蓄积的怨气统统释放,打算彻底将聂云筝杀死的时刻。
一道燃烧着的,充满悲悯的火焰般的视线,破开了浓稠的快要实质一般的怨念,狠狠地点燃了他。
聂云筝没有避开火焰,甚至不顾着自己,死死地咬住了这只挣扎着的手臂。
她双肩的血洞不断失去着血液,力量和体温不断随着血液的喷涌而逐渐流逝,但也渐渐因烧灼停止了下来,燃烧的火焰点燃了她的灵魂,但也拖延了她身体的死亡。
这是最后的挣扎了。
无论是它的,还是她的。
只有最后的胜利者,能够站起。
不,或许无论是谁取得了胜利,都无法再次站起自己的身体了。
手臂的挣扎越来越强烈。
他开始变得更加腐败,腥臭的味道让人闻到就想要把存了许多天的食物统统都呕个干干净净。
聂云筝平日并没有洁癖,但也绝对是爱好清洁,不能忍受任何脏污的女孩子。
但此时她洁白玉石般的皓齿死死地咬住这个肮脏的残肢。
点燃了残肢的火焰没能幸免地引燃了聂云筝秀美的长发,顺着她的衣物不断包裹着她。
这样是如此的温暖,就像是恋人的怀抱一般。
只是这温暖在不断地加深,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得如此酷烈,如同夏日的骄阳,又不断地不断地加深,像是壁炉中哔啵作响的炉火。
烈焰焚身的痛苦让她想要张开嘴呼喊些什么,但是内心的坚定阻止了她放开这个诅咒的锁链的行动。
那手臂的力量越来越大,也应该是她的力量越来越小。
腐败的手指不断地向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处胡乱地伸出,想要将她的身体撕碎,却依旧被她紧咬着的牙关死死地阻止在旁边。只能将她美丽的脸庞用发霉腥烂的指甲划得鲜血淋漓。
额呃呃呃!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男声的恶意充沛的低吼。
同!
归!
于!
尽!
吧!
不知牵动了什么机关,整个地下室突然开始坍塌,那原本腐烂的手臂化作了一条漆黑的、冰冷的锁链,缠绕着陆远宁的尸体,不断地将它扯入更深的深渊。
失去了双臂的聂云筝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平衡,也无法再用自己的力量去和重力角力,想要不跌入深渊,只能松开自己的牙齿。
那么,该如何选择呢?
聂云筝的脸上深深浅浅的血痕纵横交错,不断渗出着脓液和污血,让人无法再将眼前这个人同那个倾城绝世的影后相提并论。
但她依旧是那个聂云筝。
不会考虑后果,也不会考虑将来。
享受了一切想要享受的事情,也厌倦了一切应当厌倦的事情。
在陆远宁和陆廿年一同坠入无尽的深渊之后,黎明终将到来。
但是那是个,违背了自己诺言的黎明。
所以聂云筝做出了选择。
陆远宁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做出了一切该有的努力,那么这时候,就是她,做出另一半的努力的时刻了。
她其实自始至终都未曾犹豫过片刻,在地下室坍塌后的冲击下,聂云筝也未曾松开一丝一毫的力气,死死地咬住那道锁链。
在不断坠落中,那漆黑的锁链终于像风化一般,变成了无数的碎片。
但是坠落依旧。
速度越来越快。
周围的一切,仿佛不是泥土,而更像是一片空无。
只有不断加快的速度。
坠落的陆远宁的尸体似乎是随着重力的作用,双手慢慢地升起,环住了压在身上的聂云筝。
大量的失血终于暂时压过了聂云筝的意志。
终于,成功了。
无尽的黑暗终于彻底吞没了她。
周遭归于一切的死寂。没有一点风声,没有任何的人声,更没有任何虫鸣鸟叫的,宛如墨水染开的黑暗。
但黑暗可以压住人的感情,淹没人的意识,吞噬人的身体,凡此种种,都无法抵御。正如人类的脆弱一般。
却,终究没有压住黎明的到来。
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大屋,那座带给无数人绝望的大屋,在某个秋日的雨后,轰然坍塌。
像是被砸开的乐高,一片片地,散成了无数的块垒。
坠落的时刻,李报国恢复了自己的力气,拼了命的抱住了乔麦。而方杰则嗤笑着看着这对男女,眼神中不悲不喜,转眼间便了无踪影。
破开云层的,是一道如此明亮的光芒,周围灰暗破败的藤蔓和灌木仿佛被清水冲洗干净,重新涂抹上了鲜亮的绿色。
大屋中盘踞不停的众多灵魂,都在这一道光芒中逐渐消散。
只是,虚空中仍旧有一道轻浅的叹息,徘徊不去,如同临终前的回响。久久无法散去。
可秋雨后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周遭所有的霉烂和腐朽的味道都渐渐散去了。
周围的一切如此的生机勃勃。
而坠落的诸人,则进入了属于最终的慢镜头。
“黎明到了。”乔麦在李报国的怀里,没有推开他,也没有顺着他的行动,把自己保护起来,而是安静地看着他,“希望,希望下次还可以遇到阿筝和你。”
李报国则仍旧是处在状况外,“这里怎么这么高啊!我觉得我有点恐高症犯了!救命,啊啊啊啊啊!”虽然如此,他依旧死死地环着乔麦,想要把她保护的好一点,也努力地避免跟她的身体有着更多的肢体接触。
或许仍有许多话要说,这最终的镜头仍旧太快了,太快了。
但,无论如何,黎明到来了。
直到,黎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