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许安言在玄关处抱着江昀,仿佛要把对方嵌入骨肉之中,抱了很久才松开。这扇门连接着外面的世界,通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旦打开,就不得不放手。
两个人沉静的走进电梯,像正常的朋友一样,保持了微小的距离,许安言把江昀送到奶茶店门口,江昀进去没两秒,出来走到路口帮许安言打车。
难舍难分,迟迟吾行。
许安言上了车,趴在窗边望着江昀,直到那个身影越来越远,逐渐变成微小的一点,他把头扭回来,余光瞥着飞快后退的街景,手轻轻抚在戒指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先回了趟桃李序,把衣服和书收拾好。
冬天植物基本都到了休眠状态,唯有几株娇贵的得好好养着,许安言把那几株搬出来,坐在廊前,等许帆远派的司机来接他。
院子里的花圃光秃秃的,唯有杂草泛黄,被前些日子的积雪覆盖,砸进泥土里,一派荒凉。
许安言拿了本语法书看,把早上缺的内容补回来,直到司机过来帮忙搬东西,许安言落锁,最后往里看了一眼。
春节假期,这栋本来就不热闹的房子,要回归寂静了。
临近年关,万舒和许帆远很忙。许安言每天做完作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闲来无事,便跟着阿姨学做饭。
因为上次受伤时说的话,万舒特意告诉了李阿姨,许安言喜欢什么口味什么饭菜,不过那些难度太高了,他只能从基础学起,譬如——番茄炒蛋,这应该是所有初学者的第一道菜。
连续三天都在尝试同一道菜,从一开始的难吃又寡淡无味,到后来还真有模有样,许安言特意留了给万舒和许帆远尝尝。
许帆远热泪盈眶,很像许安言第一次尝自己的菜一样,所以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感动的哭了,还是因为自己儿子在做饭之事上是个蠢才而哭。
万舒倒是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高到许安言觉得自愧不如,“特别好吃,比爸爸妈妈在外面吃的五星级餐厅里的饭还要好吃。”
父母对孩子都是有滤镜的。
许安言对自己也是有些盲目自信的,所以最终只能交给李阿姨评价,得到了四个字——进步很大。
于是许安言开始学习下一道菜——糖醋排骨,难度跨越有点高,李阿姨甚至是从去超市如何选排骨开始教起,许安言学的格外认真,这道菜学了一周,许安言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糖醋味,好在终于学会了。
公司的事情到了收尾工作,万舒和许帆远不用每天出门,有事情基本上电话就能解决。
李阿姨也是要放假的,一家三口围上了同一系列的红围巾,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去商场采购年货。以往这个环节,都是奶奶带队,指哪拿哪,今年三个人却有些像无头苍蝇一样,列了清单却找不对地方,转了好几圈才将东西买齐。
站在收银区外,万舒对照单子一一检查,发现还少了最重要的一样,“春联。咱们家一副,桃李序得贴两副,下津桥已经租出去了,今年不用咱们贴,算上老房子,总共买五副。”
许帆远看向四周,找了个工作人员问。“在外面,出了超市右转,有一条通道收拾出来,专门卖春联。”那人说。
“小攸,那你去看看,”万舒推着车在队伍末尾,“挑着吉祥话买五副,爸爸妈妈待会去找你。”
许安言点头,穿过人群走了出去,右转,入目皆是喜气洋洋的中国红,通道很宽,两边摆着桌子,摆着长长的对联,头顶一串串的挂着红灯笼,工作人员穿得也是红色,头顶戴了毛茸茸的红球,格外应景。
许安言走进这条热闹的“长街”,在一处摊贩前停下,挑挑选选,最终买了六副,和其他东西一起放进后备箱里,多了一副也不明显。
江昀的生日在2月7日,按照今年的农历来算,就是农历二十六,距离春节还有五天。
许安言把多的一副春联拿进房间,塞进书包,打开手机准备给江昀发消息,突然发现自己界面上多了一个群聊,“昀哥后援会(生日版)”,里面消息火热,许安言点进去看了一眼。
出现最多的字眼就是“江昀”、“生日”。群主是周瑞希,拉了不少二班人进来,商量给江昀过生日,一条条看下来,发现时间地点都安排好了,就等着邀请寿星了。
二班无论是谁过生日,都会建一个这样的群,许安言手机里前前后后被拉进了四五个,但都没参加过。在一班的时候他也这样,很少参加集体活动,无关和同学们的熟悉程度,而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周瑞希:我妈和浮雪点茶的老板认识,特意去交涉一番,老板答应了,那天让昀哥提前两小时下班。
周瑞希:昀哥还不知道这事,都别说漏嘴。[贱笑]
底下一堆人跟着[贱笑]。
周瑞希:能来的扣1,来不了的叉出去。[得瑟]
底下瞬间冒出了一串的“1”,许安言犹豫了五秒,打出了“1”,盯着跳动的光标又是五秒,一番心理建设,点击发送。
许安言:1
王乐全:卧槽?
陈行道:1
王徊单:1
周瑞希:@王乐全破坏队形,叉出去。
王乐全:[炸弹][炸弹]
王乐全:许安言你也要来吗?[比心]
许安言:嗯。
之前李承明的聚会他就去了,男朋友的生日肯定也不能缺席。只不过这次要吸取教训,不参与玩真心话大冒险,不喝酒,静静的和江昀坐一起看其他人玩就好了。
突然想到什么,许安言点开周瑞希的私聊,问道:订蛋糕了吗?
周瑞希:还没。
许安言:我买好了。
说完这句,许安言看着上方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一直在输入,隔了很久,他才收到一个表情包。
周瑞希复杂的语言最终化作四个字:[膜拜大佬]
许安言:[微笑]
像是了了一桩心事,许安言嘴角上扬,露出比表情包还要灿烂的笑容,翻开习题册,安安静静的开始刷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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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所以江昀理所当然的从许安言口中探听到了消息,一早就做好了提前下班的准备了。
四点半,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江昀估摸着许安言该到了,站在收银台前,眼睛一直往外看,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趁着没有顾客点单,江昀掏出手机给许安言发消息。
春日载阳:到哪了?
春日载阳:是不是堵在路上了?
春日载阳:好想你[玫瑰][玫瑰]
等了一会没收到回复,其他两位店员和江昀相熟,站在柜台里面聊天,小声抱怨老板、吐槽奇葩顾客,大声说快过年了,该买点什么好。
江昀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打开手机又发了几条消息,还是没回复,他望着外面热闹的街市,给客人点单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没有出错。
“过来的时候,听说前面十字路口出车祸了。”一位顾客说,“大过年的,各种事都不消停。”
旁边顾客说,“过几天一走亲戚,都喝酒,出事的更多,去年不就是,交警每条路口都堵着查酒驾,查出来不少。”
“晚上在路上都得小心点,指不定就要酒鬼横冲直撞,让人家好好开车的人遭殃。”
“这些人就该坐牢,前几天不还有新闻吗,一辆车冲进了饭店里,把人家好好吃饭的人给撞了,招谁惹谁了,真的是。”
“有时候,也看命。”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江昀就有些耳鸣,胃里一阵翻涌,想吐。强撑着接过奶茶打包递给客人,江昀对另一位店员说,“我有点难受,出去透口气。”
店员见他脸色苍白,关切了几句,还说让江昀直接换了衣服下班,也不差这一会了。但江昀什么都听不进去,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沿着街道往许安言来的方向跑。
店内开着空调,他们的工作服比较单薄,寒风拂过脸颊,打在身上格外的疼,江昀也分不清,自己颤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路边的车等红灯,等了长长一溜,江昀透过玻璃窗一个一个往里看,期待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但没有,越是靠近那个十字路口,江昀越是抖的厉害,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速度很慢。
怕错过坐在车里的许安言。
警车、救护车的声音混合成一团,搅得江昀脑袋快要炸裂了。
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时,说出的那句“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要经历第二次了吗?
他不敢往前走了。
江昀去掏自己的手机,想给许安言打电话,结果摸遍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手机,落在店里了,江昀转身,往回走,一心祈祷许安言一定要接电话。
“江昀!”许安言从蛋糕店出来,就看到穿着工作服的江昀,笑着冲他招手。
但好像没被听见,许安言提着蛋糕,又喊了一声,还是没回头。他只能稳稳的扶着蛋糕,小步跑过去,绕到江昀面前,有些嗔怪,“我喊你你没听到吗?”
江昀的眼神涣散,逐渐聚焦,落在许安言身上,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崩塌,眼泪瞬间落下,向前抱住许安言,放声哭着,“我以为你死了。”
周围人都看过来。
许安言十分尴尬,偏偏哭的人抱着他不撒手,许安言只能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拍江昀的脊背,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哄了。
毕竟是江昀先诅咒他的。
但凡换个人对许安言说这句话,他都会还回去,谁死了,你特么才英年早逝呢。
“别哭了,没死,”许安言硬邦邦的说,甚至上了威胁,“再哭没有生日礼物。”
这句话,对三岁小孩说,他只会越哭越凶,甚至能躺地上打滚,但对十八岁的人说,十分管用。江昀抽泣声变小,慢慢松开了许安言,哽咽的问道:“什么礼物?”
眼睛是哭红的,耳朵是冻红的,现在的江昀,简直是一副被人凌辱过后的模样,许安言反复挣扎,在调戏两句与亲上一口之间,选择做个人。
“在包里呢,等回家就给你,”为了装礼物,许安言专门背了书包,“怎么穿这么少出来?”
“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他们说那边出车祸了,我怕是你。”江昀说。
车祸?
许安言回想了一下刚才路过的地方,忍不住笑了,确实是车祸。
三轮车撞上了外卖小哥,汤撒了一地,小哥对着全都歪倒的外卖控诉,哭天喊地,一天的工资没了。那三轮车运了几个西瓜,不知道什么原理,车子相撞的同时,西瓜抛出去五六米,鲜红的西瓜瓤飞溅到旁边白车上,触目惊心。
惊动警察很正常,但救护车怎么来的,许安言估计是有离得远的热心市民看眼花了,所以打了120。
许安言知道江昀对车祸有阴影,不顾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抓住江昀的手往自己兜里放,拇指轻轻摩擦,柔声说,“我没事,刚才没看手机,以后一定秒回你的消息。”
他举起蛋糕,透过透明的包装盒,指着里面的食用颜料写的字说,“你看,江昀生日快乐,天天开心,这十个字是我写的,能认出我的字吗?”
许安言专门在附近选了一家可以DIY的蛋糕店,练习了很久,才能控制住笔锋力度,将近完美的写下来这几个字。
江昀看过去,点头,“认得,你写什么字,我都喜欢。”
快到店了,江昀不想被人看出来哭过,便扇着冷空气,企图快速消退眼下的红迹。许安言站在旁边替他看着。
两个人都很认真,没有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昀哥,正找你呢。”周瑞希走过来,也冲许安言打了个招呼,“曾哥说你不舒服出来了,怎么回事,晚上还嗨的起来吗?”
江昀一手捂着眼睛:“眼睛有点疼。”
周瑞希方才没发觉,这会一低头,愣住了,“眼睛疼,你手伸许安言兜里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