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半蹲着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已经进入半疯癫状态的柯忆，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着，又多一个同类。

然而他微微张了张口，却感觉到一股温热从鼻子里涌出。这点热流淌过了他的嘴唇，一下子滴在了柯忆的脸颊上，接着又划过脸颊顺着下腭线来到了下巴，停留了不到一秒又径直砸在水泥地上。

四周突然堕入一片寂静，鸡冠头们也愣住了，仿佛砸下去的是一颗炸弹，接受了撞击立刻就要爆发。

吴瀚缘松开抓着对方头发的手，颤抖着在鼻子下方抹了一把，刺眼的鲜红直直冲击着他的眼睛。

一阵眩晕感袭来，窒息感如潮汹涌，肺里突然像被塞了棉花一样难以容纳氧气。眼前不断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像是放电影，一下子令他难以分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粗重的喘息一声声响在柯忆的耳边，他的身子突然就没了束缚，一阵兵慌马乱的脚步声响起，逃命似的飘远。

周围的鸡冠头们四散而逃，只有一个长得跟巨人似的黄毛疯也似的冲过来。

柯忆从地上爬起来，俯视着眼前这个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的疯子。还没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衣领猛得被人拽住，力气大得仿佛要勒断脖子。他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几步，一双猩红的眼睛蓦得撞入视野中。

“你TM……真不怕死是吧?！”眼前这个人额角青筋暴起，灰色的瞳孔放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咬肌紧绷着明显地在压抑着怒火，比柯忆大上好几号的身子每块肌肉都僵硬着，一头明显的黄发在风中凌乱。

柯忆掀了掀眼皮，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然而地上猛得传来两声闷响。

低头看去，吴瀚缘整个人近似癫狂地双手抓着头发一下一下重重地将头砸向地面，他脖子上的血管像是要脱离身体般极速贲张，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额头很快就血肉模糊了，而吴瀚缘却像是失去了痛觉，不停地砸向地面。

黄毛这时也顾不上别的，手一松，用力推开面前的柯忆，连忙蹲下去用手抓着发疯的人的双臂。柯忆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体

“是我！是我啊！你TM是想急死我吗?！”黄毛大吼一声，眼眶却也瞬间红了。

不知吴瀚缘是不是被黄毛那一嗓子震住了，也真就不再撞水泥地了，只是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上，眼珠偶尔动一动。

可在看到柯忆的那一瞬间又“蹭”地一下跳起来，抓住柯忆的胳膊直摇，嘴里似梦呓般喃喃道：“你别走……你为什么要走……你TM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越到后面他的声音就越大，几乎是吼出来。

黄毛急得直拽吴瀚缘的肩膀，而对方却是如山一般不移半步。

“去医院！咱去医院！缘儿！”黄毛嘶声力竭地吼着。

远处有几个行人好奇地偏过头看一眼，却又被那疯子一样的人吓得快步离开。

柯忆张了张嘴，感受着抓在身上的手指嵌入肉里的痛觉，终是什么也没说。

周围是一片冷寂，明明是盛夏，而柯忆却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一丝寒冷，不知那寒冷是吴瀚缘传来的，还是他本身就失去了体温。

黄毛扯不开吴瀚缘，而柯忆又不说话，这下黄毛是真的绷不住了，“缘儿……你松开吧……”很难想象，一个快两米的大个儿此刻竟脆弱得开始哽咽，柯忆又盯着黄毛看了一会儿，薄唇抿成一条线。

血水在吴瀚缘的脸上与尘土混成一片，而汗淌过的地方将这一片完整的血污冲刷得纵横交纵，像是碎掉的镜子在他的脸上重组。

吴瀚缘腥红的双目中只存着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此刻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竟像是久违的光亮。他的声音轻而缓，带着几分胆怯又仿佛是试探。

“带我走……好吗?”

柯忆敛了敛一向生人勿近的神色，垂着眼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眼前这执着的人的问题。视野里突然冒出几颗小水珠，他错愕抬头，只见吴瀚缘没有表情的脸上满是泪水。

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现在的吴瀚缘和刚才准备校园霸凌的人简直判若两人，那副样子硬生生勾起他的回忆。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柯忆难以控制地想起好久之前同样面无表情落泪的无助小孩。

心里的防线一次次被他的泪水冲击着，柯忆神情复杂，他想离开。

柯忆挣了挣手臂，但发疯的人力量大得很。他心里烦得慌，自己还有重要的事，但面前的人根本不给他离开的机会。而且……对方还在落泪。

他是个疯子……他没有自我意识……他在哭……柯忆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也就没再动了，由着吴瀚缘抓着自己的胳膊。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着，黄毛再也忍不了了，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扯开吴瀚缘抓着柯忆的手，吴瀚缘回过神来猛得挣扎却依然将胳膊向前伸企图够到柯忆的身体。

黄毛干脆利用自己块头大的优势，手臂一圈就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身上，还顺带空出一条手臂推了柯忆一把，将柯忆推得离吴瀚缘更远了些。

吴瀚缘终于不再是无声流泪，而是放肆地哭了出来。一个大男生哭得像孩子一样，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可笑、幼稚，而在他身上却显露出一丝绝望和悲怆。

“别离开……我……”吴瀚缘的声音哽咽着，却也没了力气挣扎。

没多久，哭声渐小，他的头垂了下去，不知是睡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黄毛的表情十分难看，换了个姿势将吴瀚缘背起来，动作麻利流畅，仿佛是训练过千百次一样。

他刚抬脚要走，忽然又停住，压抑般的声音飘进柯忆的耳朵里，“今晚的事……忘了吧……这次他太过了，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影子合在一起的两人朝着别的方向离开，留下一个孤零零的、修长的影子在无边的黑暗中凌乱。

等那高大的身影完全离开视线，柯忆才从刚才的悸动中回神。

他脑子里一阵一阵地抽痛，身体也是痛的，膝盖那里大抵是肿了，此刻微微有些胀痛。他努力地集中注意力想别的事情，但那张血泪交横的脸在脑中闪过引得他呼吸都滞了几分。

真是荒唐。

都过去那么久了。

灰头土脸的少年不知在想什么，早就脏得不成样子的衬衫也不愿去整理。

天终于是黑得彻底了，在黑暗中有什么想要喷薄而出，最终却被燥热的风一点一点吹散。

不知是不是被沙子迷了眼，那单薄的身影抬手抹了把脸，似是释然般叹了口气，一步步朝着还未歇业的网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