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比试,我们对战的是千音门。
比试开始的前一晚,百里泽召集了成员,商讨对策。
“上一届仙门大比,前十里有两支队伍都是来自千音门,是不容小觑的对手。”百里泽拿出他从别人那里买回来的千音门对战留影石。
输入灵力,留影石内的影像投影在空中。
在千音门的这支队伍里,有两位使用琴,一位使用玉笛,还有一位使用铃铛。
“这支队伍的队长是被护在最后,使用玄音琴的这位。”百里泽适时暂停,给我们介绍,“音修可攻可守,大多数是大范围伤害,就算屏蔽了听觉也没用,他们可以通过乐声化形,能力越强,修为越高的修士,化形越真实,也越厉害。”
从玄音琴里飞出一只白虎,直直冲着对手咬去,而那位对手站在场中,双眼放空,一动不动,好像是故意让人咬他,一点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这人怎么回事?”姜久思指着场中装木头的对手。
我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他中了幻术。”
而且是深度幻术,如果走不出来,就会变成痴呆。
“没错。”百里泽赞许地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指向站在玄音琴侧前方用玉笛的男子,“孟绮,音修,手里的玉笛是地阶法器,擅长幻术。他们一般都是开场由孟绮使用幻术,然后玄音进行攻击,铃声辅助玄音化形更加凝实和长久,最后一把琴是剑琴,关于剑……尹问崖?”
百里泽看向尹问崖。
尹问崖双手环胸,抱剑坐在我的左手边,认真地看着空中的投影,说:“用剑琴的人我认识,之前我和他组过队,一起做过悬赏任务,他出手不分对象,一出手都是杀招。”
我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个用剑琴的眯眯眼身上。
那人一身飘逸的白衣,单手抱琴,在白虎朝对手咬下,却被对手的法术盾挡掉之后,他拨动琴弦,琴身化剑,周身的空气好像都扭曲了,送他到对手的面前,长剑直指对手的面门。
下一刻,对手的队友从幻术里走出来,以法修的脆弱之身挡在长剑前面。长剑周围扭曲的空气突然变成了成千上万把剑,同时刺向法修。
仙门大比,生死不论。
“叮——”玄音琴的琴弦发出一记铮鸣,化成一只乌龟,用龟壳挡住了无数把剑,反过来护住了那位法修和他身后的队友。
对手腿软到跪坐在地上,代替他们的队长举手认输了。
投影结束,房间安静了下来。
尽管刚才百里泽已经把声音降到近乎无声,但玄音琴最后发出的那一记铮鸣,还是传达到了我的耳朵里,可想而知音修的厉害。
姜久思率先提出看法:“对付音修也不难,只要把他们的灵力耗光,他们手里的法器就跟普通的乐器没什么两样。”
百里泽拧着眉,不赞同道:“他们这一队,人人都是金丹期修士,虽然他们的灵力强度各有高低,但也比你这个小小筑基要强。”
一般来说,高阶修士的灵力会比低阶修士的灵力更多,而且强度更高,这也就决定了修士使用法术的时间和强度。
比如,一个金丹期医修可以瞬时释放群体治疗法术,一次性治疗百人的外伤,对他而言还绰绰有余,而让筑基期医修释放群体治疗法术,可能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还要大量补充灵力,才能治疗十人的外伤。
姜久思拍桌子,正要反驳,尹问崖就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
尹问崖说:“虽然金丹期修士体内能够调转运用的灵力更多,但不代表他们就一定不可战胜。”
我理解尹问崖的意思,对上他的目光,认可地点头。
百里泽不太相信尹问崖说的话,嘴角下撇。
我心想,他们最好打起来,那我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尹问崖。
“不如这样。百里,你是金丹期巅峰,苍晓前不久刚进阶金丹期,你们同时释放光球术。”尹问崖说。
光球术,对修士来说是最基础的法术,可以说所有修士第一个修习的法术就是光球术,不过刚开始学的时候,搓出一个光点就已经很厉害了。
用光球术来检验灵力纯度和多少是最适宜的,光的亮度高低可以判断灵力的纯度高低,光的持续时间长短可以判断灵力储备的多少。
“好。”百里泽应下这个比试。
屋外,夜色正浓。
屋里的蜡烛吹熄了,房门敞开着,幽暗的月光只能照进来半截。
尹问崖戴上了黑布布条,姜久思也学着他的模样戴上白布布条。
“不用这么夸张吧。”看来百里泽是对自己的灵力有底,还没到那种能把修士的眼睛亮瞎的地步。
我平时没事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比试,就算是用光球术,顶多也就是照亮面前的路,但我想和尹问崖一样,所以我也戴上了黑布布条。
即便戴上了布条,也不妨碍金丹期的修士视物。
“我数到一的时候,你们同时释放光球术。”尹问崖说。
我和百里泽同时应声。
“三、二、一!”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瞬间亮如白昼。
百里泽掌心的光只有拳头大小,我的光已经胖成了球,从亮度来看,显然是我的光更亮。
百里泽不服输的样子,加大灵力的输出,将他的光变得和我的光球同样大小。
他的光球亮得多大,我就比他的光球亮得更大一点,直至我的光球填满了整间屋子。
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骂人声:“谁啊?!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路过的人询问:“这是天亮了吗?”
不明所以的人惊叫着:“日月同辉啦!”
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尹问崖说:“就到这里吧。”
我收回了光球术。
百里泽同样。
屋子重新陷入黑暗,但比先前更暗,更静。
我甚至能听到百里泽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是短时间消耗了过多的灵力带来的后遗症。
姜久思从储物袋里掏出两瓶下品回灵丹,递给我俩。
我吃了两颗就停下来了,百里泽吃了五颗。
“怎么会这样……”百里泽的语气还有些不敢相信,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又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取下眼前的黑色布条,对上他看向我的目光。
百里泽的眼神复杂,不知道是因为强光刺激,还是因为什么,他的眼眶微红,眉头紧皱,唇角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嫉妒和不甘。
“因为你是无情道修士吗?”百里泽突然说。
我不知道。
在今天以前,我以为这是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运用灵力,控制光球,把它捏成我想要的样子,就跟呼吸一样轻松,只需要想象,我就能达到。
但是看百里泽的神情,好像不是这样的。
尹问崖起身,走到我身旁坐下,挡住了百里泽看向我的视线。
他说:“如果你用你画上品符箓的专心来对待光球术,你也能做到。”
百里泽发出一记短促的笑声,但很快他又僵住了嘴角的笑。
“……”他猛地站起身,盯着我,眼神闪烁,似有波动,我甚至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对我破口大骂了,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红着眼眶,与我对视了一会儿,又低下头。
啪嗒。
我听到水滴砸在木桌上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又无比沉重。
“无情道……不,苍晓,”百里泽梗着脖子,用力吞咽了一下,“你是个怪物。”
说罢,他夺门而出。
姜久思追着百里泽离开。
屋内只剩下我和尹问崖。
尹问崖重新点亮了桌上的烛火,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不管是尹问崖还是姜久思,他们师兄妹好像早有所料的样子,我刚才就发现了,姜久思并不像百里泽那样对我有多少关注,而是一直望向百里泽,也在他跑出去的时候,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我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耳边传来尹问崖摆弄桌上茶具的清脆声响。
尹问崖给我倒了一杯茶,说:“没事,让他自己调理调理就好了。”
我问:“不会影响到明天的比试吗?”
尹问崖淡定地说:“不会的,他很擅长自我调节。”
我垂下眼眸,并不想从尹问崖的口中知道别人如何如何,说到底,我其实也没有很关心百里泽,只是装一下善良而已。
视线出现了一只茶杯。
茶杯里的清茶飘浮着茶梗,水光潋滟。
我没有动作,双手放在腿上,蜷缩着手指。
“尹问崖,你和百里师兄的关系很好吧?”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嗯。毕竟是同期。而且最开始,他想学的是剑,只是……后来,他拜入三长老门下,成为符修。”
尹问崖的回答有些微妙,我不自觉地幻想,如果我是他的同期,想必也能和他这样好。
“为什么他不学剑了?”我察觉尹问崖省略的东西很多,想必是他不想谈的,若是换做别人,我就不问了,但和尹问崖相关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尹问崖没说话。
桌上的烛火摇曳,影子也跟着摇晃。
我抬头看向他,他手里握着茶杯,侧对着我,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瞄了我一眼,又放下茶杯。
“如果你从小就想学剑,你拉着自己的朋友一起去学,发现他的天赋比你高,学得比你好,原先向往的大能也对他青睐有加,甚至将他收为徒弟,你会是什么心情呢?”尹问崖问。
我理解了。
这个“你”,就是百里泽,而那个“朋友”,就是尹问崖。
我伸手握住那杯微凉的茶,指腹在杯沿来回摩梭,思索了片刻。
尹问崖并没有继续追问,端起茶杯喝茶,给足了我思考的时间。
“虽然会难过,会不甘心,但如果我真的很喜欢学剑的话,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攥住茶杯,坚定地给出了我的答案。
尹问崖看向我。
桌上的烛火不再晃动,直直地立着。
我想起师父教我学习法术的时候,那种乘风而起的感觉,自由得好像我也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只要想到当时学会御风的感觉,我就特别开心。
我对他说:“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我也无所谓,我一开始学剑,也不是为了让谁看好我。
“我是‘喜欢’它,能不能做好只和我自己有关,与他人没有关系。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夺走这份‘喜欢’,我自己也不行。”
桌上的烛火闪烁了一下,快得像是我眨眼时的错觉。
我揉了揉眼睛,难道是我刚才用光球术的时候晃到自己眼睛了?
闭眼的时候,尹问崖从我手里拿过茶杯,再还给我时,茶杯杯身温热,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
我望向尹问崖。
“真羡慕啊。”他低低地笑着,乌黑的眼眸缀着点点光芒,像晴朗有风的星夜,吹动湖面的涟漪,映照着迷失在他眼眸里的我。
霎时间,天旋地转,星河倒灌,日月逆行。
那一瞬间,不知道他羡慕的是我,还是被我喜欢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