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当天，傅府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宾客接踵而至，下人们基本全被调去了主院与前厅，欢闹声络绎不绝。

周岁宴流程繁琐，小少爷在下人们的簇拥下，滚灾净手冠衣送福，接着被乳母抱起跟着大夫人往主厅去。

而家中未出阁的几个女儿，送完福后也不便出去露面，则被依次送回了自己院中。

至于小少爷后面抓了策论还是玉笏，宾客如何恭维，傅郢和大夫人如何高兴……如此种种，隔了一道又一道墙，也与她们再无半点关系了。

此后几天，傅静娴一直没找到机会同傅玲燕正经聊上话。

欢欣的周岁宴结束，府内很快又为新年准备起来，全府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傅玲燕几乎比她院子里的婷竹还忙，不是在抄新的经文，就是被大夫人拉去教着管理下人，程娘百忙之中还为此来数落了傅静娴一通，

傅静娴左耳进右耳出，倒是知道了傅玲燕在大夫人的有意指导下，着手操办了除夕家宴的事。

前几年傅玲燕还未回来时，大夫人有时会喊傅静娴学着安排，这于她们日后嫁入夫家大有脾益，也难怪程娘非要来发一顿牢骚。

但傅玲燕已是及笄，即便年前大夫人不教，年后也会找时机。傅家不可能浪费傅玲燕的婚事，自然是能培养就培养的更好，以便准备日后谈婚论嫁。

既然大夫人已经让傅玲燕学着置办宴席，想来明年开春的春日宴就要为她正经敲定人家了。

只是……

被程娘叨叨完，傅静娴撑着头，忍不住想：

她当真会出嫁吗？

一个在傅家围墙之外自由随性了八年的修者，一个于龙都外结识了师长好友、亲口说出没想过要回来的“小姐”，傅玲燕真的会乐意听从大夫人安排嫁去另一户世家吗？

感觉直接翻墙更符合她私下的性子才是。

有疑惑，有忧虑，有很多很多……许多话憋在心口，傅静娴不能明着问。

她只在每每遇上傅玲燕、匆匆行礼问安时，仔细在心中描摹对方神色，仿佛在这样一遍遍的描摹下，她就能读懂傅玲燕隐藏在笑脸后真正的心思。

红色的对联和窗花在院中贴上，艳色灯笼挂起，裁制好的新衣也被送到了寝室，梳妆台上，赋儿已将第二日要戴的新打好的首饰整理好。更远些的围墙外，爆竹声与炸开的烟火争相辉映。

只等傅静娴洗漱后穿戴齐整，上主厅和大夫人她们一起等着傅郢从宫里回来吃年夜饭。

赋儿将傅静娴送进主厅时，傅玲燕已经在了。

傅玲燕看见傅静娴，含蓄地笑了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一直等另外两个姨娘和几位庶小姐陆陆续续到齐，大夫人才带着由乳娘抱着的小少爷堪堪入座，傅玲燕很乖顺地帮她倒了杯茶。

异样的感觉让傅静娴忍不住看了傅玲燕好几眼。

最后直到傅郢回来，这个家宴才算有模有样的开始。

平心而论，大夫人的确有管家之才，府内两个姨太太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几个庶出小姐安静得体，傅静娴自不必说，傅玲燕这会表面上也乖顺的很。

于是主座上傅郢高谈阔论的话题没多久就从家事到了朝堂近况，一会儿为他最近可能得了皇帝青眼喜上眉梢，一会儿又对着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官员大声痛批，最后喝的半醉，乐呵呵地逗弄起自己小儿子，好话胡话半参，等小少爷熬不住被乳母抱回去睡觉，没一会儿醉的不省人事的傅郢也被大夫人安排下人架回房休息。

全程傅玲燕一直顺着傅郢和大夫人的话温声附和，时不时提一嘴家中的姐妹或小少爷，大夫人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席间特地拔了一只金钗插到傅玲燕头上，以示肯定。

那只金钗是大夫人从娘家带到傅家的陪嫁之一，其贵重和意义可想而知，好在这会程娘不在，不然有的她瞪眼。

长夜漫漫，主子们养尊处优，自然熬不了太久，没多久功夫，席上人便散完了，只剩下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们留下来继续守夜。

傅静娴离席时，还听到傅玲燕拉着馨兰悄悄嘱咐她半夜溜回去睡觉。

果然是没变。傅静娴有些好笑地转头看了眼傅玲燕，傅玲燕也眨眨眼回应。

大院中主卧的灯早已熄灭，傅府外的灯火和爆竹却还未停息。龙都是何等繁华之地，人们在欢庆声中等待着下一个新年。

傅静娴站在小院中，注视着围墙外绚烂的烟花，烟花炸开时的艳丽光彩撕开了夜幕，也短暂的照亮了她的脸。

“呼——小姐，您该睡了。”赋儿举着灯盏向她走来。

傅静娴垂下眼，一言不发的回了房中。随着房门的闭合声，院中只剩下门口挂着的两对大红灯笼，在寂静的小院中昭示着喜庆的新年。

待到第二日清晨，有小厮在傅府大门举着好几挂炮仗，在飞扬的烟尘和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大开的朱红色大门，好似傅府张开的笑脸。

早已有下人在祠堂布置好，香烛供奉一应俱全，家中人连日抄好的格式祈福祝词也备在院中的火盆旁。

傅郢过来时，早有下人端着清水和檀香，引着家主净手清尘，往祠堂去。

新年头一天让傅家祖宗开眼见见后人，好为新年家族求得好运势，这是傅家祖上留下的习俗。

屋中供奉着昨日现宰的鸡鸭牛羊，还有多年封的好酒。大夫人领着两个姨娘在祠堂外的院子候着，另外几个女儿跪坐在蒲团上。

外姓人新年不得入祖祠祈福，至于几个女儿，毕竟将来要嫁人，算不得完全的傅家人，只能在祠堂外跪着受些垂青。

和往年一样，第一个进祖祠的是家住傅郢，接着是小少爷。不过小少爷年纪尚小，进去只是过个场。

傅郢跨入祠堂，两边门板被下人们合上，院中祈福的经文，也被大夫人带着姨娘们拿起投入火盆。

火盆中的火焰腾的一下拔高，阵阵烟雾涌起，傅静娴跪坐在院中，却意外没有被烟尘熏的难受感。

没多久，待傅郢从祠堂出来，天空已然大亮，院中的经文也被尽数投入火盆中。

傅静娴同其他小姐一起起身站到一边，对着傅郢行礼。大夫人见过礼后，要和傅郢一起去前厅侯客。

至于姨娘和小姐们，仍然是回房等待即可。

傅静娴被赋儿搀扶着走时，看着赋儿隐晦扇风驱散烟尘的动作，又想起自己身边，烟尘仿佛绕道走一般……鬼使神差地，她朝傅玲燕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祠堂祈福是很肃穆的，院中跪坐的小姐大多是口中默念一些祈祷词，闭着眼等待祠堂中的家主受福。

在大夫人面前，傅玲燕这种时候自然会维持端正的神色。

此刻没了往日的笑颜，她整个人又走在阴影处，浑身上下都透着清贵的冷意，仿佛不染污浊的白雪。

人在院中，却又违和。

直到她消失在围墙后，那股淡淡的违和感依然萦绕在傅静娴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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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灵楼高处的视野极好，放眼望去，几乎能将除宫城里所有的龙都建筑纳入眼中。

戴着兜帽的副楼主正倚着栏杆远眺。

慕容允穿的严严实实，搓着手来到她身侧：“看啥呢，在这吹冷风。”

“思考有什么办法能无声无息的把傅郢拖出来逼供。”傅玲燕幽幽道。

“……你振作点，松月派不是已经在查了嘛，等等或许有结果呢。”慕容允语重心长，“就算把傅郢拖出来，有你身上那层关系在，也没法亲自把他怎么样啊，忍忍吧。”

傅玲燕不说话了。半晌，憋出来一句：“我们那边新年烧纸钱都是招霉运的。”

慕容允打哈哈：“那正好么，招了霉运说明查出东西来了，还是能让傅家倒大霉的东西——你离开傅家不也指日可待了么。”

傅玲燕又沉默下来。

意识到自己可能多嘴了的慕容允讪讪道：“呃，我听小桃说，松月派里新年都会请人上山表演什么的，你要不要下楼去街上看看？“

傅玲燕叹气：“是除夕晚上，新年他们早跑下山了……话说，小桃到底和你说了多少事。”

慕容允不好意思地挠头：“也就一点点啦……对了，小桃前几日传音说她想来龙都找你，你觉得……”

“打住。”傅玲燕拒绝的干脆，“让她好好在派里呆着，我在龙都看顾不了她——别指着你自己，你俩都不是靠谱的主。”

小心思破灭，慕容允悲伤地瘫在栏杆上：“啊！我现在也要开始想怎么把世家那几个偷摸拖出来逼供了！”

后来通过监察司的对比，除了傅玲燕特别提出的昭明宴，其他有相关世家参与且有相互赠礼的宴席都很普通。至于昭明宴，严嵩也表示，龙都内世家即便家中没有修士，有时也会支持一些百姓家有天分的孩子去，这种事并不少见。

但傅玲燕不这么想，事后她专程向师父请示，给松月派传了音求助老师帮忙调查。

毕竟盯着昭明宴的就是监察司，谁知道严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先不说松月派由于和老牌仙门比资历尚浅，能不能查到些什么，倘若纳灵玉真的事从昭明宴流出，那监察司与修界有染岂不是坐实了。

那这龙都内层层禁制，他们祝灵楼天天维护大阵，到底有个屁用。慕容允惆怅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