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柠神色惊愕,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名利场上,没有背景的艺人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拿捏,任人践踏,不足为奇。
有人暗自打量颜柠,心中叹惋,不知道这个小明星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可惜啊,再漂亮的女人如果没有一个靠山,就是误入狼群的孤羊。
更没品的,甚至和老总沆瀣一气,出声附和。谁不想看漂亮的舞蹈家在桌子上跳舞?看着别人的自尊被碾压而产生的快感都要融入四肢百骸,那是上位者独有的权力。
苏宜将酒杯搁在桌上,玻璃杯碰到琉璃石,发出清脆的声响,骤然打破凝固的气氛。
“我去趟洗手间。”苏宜站起身,腿弯推开木椅,椅角擦过地板发出尖锐的声音,众人无不拧起眉头。
对面的老总轻捂耳朵,不悦地看向她。
“不好意思。”苏宜启唇,却丝毫不觉得抱歉,她对其他人的打量熟视无睹,将目光落在身边的颜柠身上,“我后背的拉链很长,一个人不好拉,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颜柠抬起头,脸上闪过错愕又庆幸的神色,感激地点头,“好……”
苏宜已经站到一旁等她,她给了颜柠台阶下,这种时候颜柠就应该乖乖跟在后面。谁知面对一桌子的注视,颜柠备感压力,还停下来朝老总微微欠身,“抱歉,我先……”气势上就矮了半截。
这个软柿子。苏宜在心里狠狠叹气。
颜柠话还没说完,一直作壁上观的季凌荣放下手中的酒杯,抱起双臂往后一靠,抬眼睨向颜柠,“颜老师以前跳什么舞?”
“……古典舞。”
“飘然轻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注)”季凌荣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一副笑面虎模样,让人看不清好坏,“我从前就很想去看古典舞,可惜啊,一直没有时间,今天在这遇到颜老师也实在是幸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现场看一段呢?”
季凌荣以退为进,颜柠走不掉。
老总狐假虎威,而季凌荣才是那只真老虎。
周遭空气越发稀薄,大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还不走?”苏宜再次出声,几个大老爷们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为难年轻小姑娘,难怪季谨川和他大哥不和,这种没品的男人着实令人恶心。她希望颜柠跟她走,现在苏宜把火力都引到自己身上来,就算后面算账也是找她,颜柠这种小炮灰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可颜柠为难地僵在原地,她不敢跟着苏宜走。季凌荣都发话了,她惹不起,更担心迁怒到别人。苏宜愿意在这样的场合施以援手,颜柠已经非常感激,不想再让火舌殃及池鱼。
苏宜简单三个字,让场面更加严峻。
餐桌上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察言观色,为了缓和氛围,好声好气地规劝,“要不就来一段《清风徐来》?我早年间看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呢。”
苏宜盯着颜柠,颜柠却不敢看她,就在她要再次开口时,柯娆站了起来,挽上苏宜的胳膊往外走,“我陪你去洗手间吧,正好我想去补个妆。”
颜柠慌忙转过头,脸上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我好久没跳过了……”
包厢门关上,苏宜没再听清后面的话。她讨厌卑微的人,在她心里,卑微是一种天赋,如果自己都做出任人欺负的模样,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那么别人只会变本加厉,更加蹬鼻子上脸。
她平常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只是那桌子的男人把女人当玩物寻开心,今天是颜柠,明天可以是柯娆,后天也可以是她,现在没轮到她也只是因为她有资本,这就是现实。
苏宜出头不是为了帮颜柠,只是单纯看不惯这群道貌岸然的人。
走廊的中央空调比房间里弱,苏宜觉得空气都通畅了很多。
柯娆在她耳边嘀咕,说自己也看不惯老总那副嘴脸,但出来混,总会遇到各种背景的人,惹不起,只能装孙子。
混娱乐圈这么多年,她什么鬼神没有见过,柯娆猜想苏宜这人的背景一定十分雄厚,否则哪里敢当面和季凌荣叫板。她会看人,自然也会说别人爱听的话。
不过苏宜没有搭腔,她告诉柯娆自己想去园子里透气,就不和她一起回包间了。
园子露天,里面有一个小花坛和水池,此时几缕细丝飘在水面上,水波荡漾。
苏宜抬头,发现是下雪了,一开始还是细碎的雪花,颗粒很快变大。
她站在亭下,从她的角度,依稀能看见包间未拉窗帘的一隅。颜柠在跳舞,其他人在笑,偶尔鼓鼓掌,氛围似乎很祥和。
洁白干净的雪落在台阶上,一下就化成了水,很快消失不见。
苏宜觉得冷,转身进了走廊,贺星铭的电话刚好打来,问她明天个人秀的事。
郑秋意说她现在热度正高,外界对她也非常好奇,所以趁热打铁开个人音乐会。两个小时不可能她一个人在台上不停地拉,为了节目丰富性和趣味性,苏宜邀请了贺星铭作为自己的琴伴。
“怎么,你还紧张啊?”苏宜打趣。
贺星铭声音抬得老高,“那可是你的首秀,我可不能给你丢人!”他问:“要不咱再排练一下?”
苏宜说:“大哥,我们已经练过很多次了,没问题的,不要怕给我丢人,你贺星铭实名弹琴,丢也是丢你的人,不用担心我。”
“苏宜!”贺星铭咬牙切齿。
苏宜止了笑,“我相信你啊。”本来还想说什么,转过身时,却见到迎面走来的季凌荣,苏宜靠墙站着,给他让道,谁知他却停在了她身边。
季凌荣朝她微笑,苏宜挂了电话。
“我来得比较晚,都没好好跟你打声招呼。”对于刚才包间的事,季凌荣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还说:“爷爷快出院了,什么时候跟川儿一起回老宅,大家吃个团圆饭。”
苏宜不喜欢他,回答简洁,“行。”
季凌荣继续说:“听说川儿去新加坡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苏宜没什么耐心,她又不是季谨川的秘书。她准备回包间,谁知身后却传来季凌荣慵懒地反问,“是吗?”
这就很微妙。
苏宜回头,凝眉。
季凌荣抱起双臂靠在墙侧,看出苏宜耐心告罄,他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做出一副看戏模样。
似乎有什么声音落尽苏宜耳朵里,她扭过头——
包间大门打开,颜柠被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公主抱起,她揪着他臂膀的衣服,人埋在他胸膛,大衣衣角擦过门框,只留下一个高大阴沉的背影。
很熟悉的背影,那个本应还在新加坡的男人,此时却不声不响地回国了。
季谨川并没有看到她。
包间里的声音溢出来,有人说谁知道她有脚伤啊。
有人问:“刚才那人是谁?”
“东宁老三,最近势头正盛那位。刚才坐主座那位的弟弟。”
“看来传闻都是真的啊,他和他哥不和,那咱们这顿饭是……”
“完了完了,都以为颜柠只是没有背景的戏子,还帮着人欺负她呢。刚才带走她那位脸都黑了,我们怕不是……”
众人惊若寒蝉,一时焦灼。
苏宜几步走上前,季谨川抱着人离开的背影已经走远,直到转了弯,消失在尽头。
季凌荣阴魂不散地走到她旁边,跟随她的视线看了眼,又落回她身上,啧了声,“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不过毕竟是男人,该有的劣根性还是一点也不少呐。”
苏宜终于理解了季凌荣在饭桌上那句“你们连喜好都好相似”的深层含义。
颜柠和苏宜有几分相似,季谨川和颜柠暧昧不清,可他却和苏宜结了婚。
原来季凌荣组这个晚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费周章搭戏台只为让她看出戏。
晚宴结束,苏宜让司机送自己回家,她给贺星铭打了电话,说等会要过来和他练一下合乐。
贺星铭没察觉她的异样,“我就说需要再多练练嘛,你一开始不听,现在知道临时抱佛脚了。快来快来,我点外卖,咱俩一边吃一边练。”
苏宜上楼拿琴,别墅很安静,季谨川还没有回来。
颜柠脚摔了,他也许会带她去医院。
暮暮已经睡了,看到她,在狗窝里翘了翘尾巴,苏宜摸摸她的头,张妈走过来,问她吃不吃夜宵。
苏宜摇头,挎上琴盒出门。
*
季谨川回到别墅时已经半夜,他推着行李箱进门,轻手轻脚上楼。他去客房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去了主卧。
主卧床铺平整,一摸,是凉的。
季谨川开了壁灯,苏宜不在。
他去客厅找手机,外面是黑沉的天,已经深夜十二点,手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打电话,没有人接。
他没正式见过她的朋友,不知道联系方式,只能打去问宋时昀,辗转问到郑秋意,才知道她明天有个人音乐会,还说她晚上在跟朋友排练。
看样子不打算回家了。
知道她人在哪,季谨川放心下来。他提前结束工作回来,本来想给苏宜一个惊喜,可中途收到季凌荣发来的视频。
不知道季凌荣从什么地方知道颜柠是他朋友,想要通过羞辱她的方式出气。
可这对颜柠来说实属无妄之灾。
今天已经很晚,季谨川打算明天直接去看苏宜的现场。所以他放下手机,没有再打电话。
另一边,贺星铭见苏宜盯着手机发呆,“你干嘛,响了又不接,不响了又看着。”
“骚扰电话。”苏宜说:“屏蔽都屏蔽不了。”她转头,“再来一遍吧。”
“不是,你今天兴奋啊,还不累?”贺星铭这下是踏实了,苏宜却反着来了。
“我紧张。”苏宜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反正贺星铭都会信。
“那好吧。”贺星铭作为朋友,非常够格。
“我问你,”正要重新开始时,苏宜又突然开了口。
“什么?”
“颜柠,认识么?”
“谁啊?”贺星铭一脸无知。
苏宜摇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事,重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