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恩用他那玉石相击清脆悦耳的嗓音缓缓陈述,如海妖吟唱般的腔调和节奏舒适着每个聆听者的耳膜,可那吐出来的一个个文字上却好像淬满了毒液。
“为什么要给机甲造头?尽管在物理学和工程学上这是一个很不合理的结构,但其实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机甲的头部有着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试想,当我们面对低智慧种族作战时,不承担任何功能的机甲头部可被视为一个生物拟态,大部分生物会本能地视机甲头部为重点攻击部位,这就达到了一个吸引火力的作用,只要我们不把驾驶舱放在机甲头部就好了。”
“为什么要给机甲安上人类的双手?尽管为了装载多种武器,使用适配器和武器接口更坚实牢固也更灵活,但双手依旧十分必要,不然当你被敌人俘虏时你不举起双臂,你该怎样表示你的投降意图?”
“为什么机甲要有腰部?我们知道当对一种结构等比放大时,体重的增速会大于其承重能力的增速,在十几米高和数十吨重量的尺度下,相对细窄的腰部承重性差、结构脆弱,任何快速的机动都能轻易将其摧折,可我们依旧需要腰部连接机甲的双腿。”
“为什么机甲要有双足?在我们以往的载具实践中,双足在速度上的优势比不过轮子,软地形通过能力上比不过履带,山地通过能力比不过多足。较高的重量和相对履带要小得多的双足触地面积带来了更高的对地压强,同时,双足结构会让大型机甲重心上移平衡性变得更差。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装配一个大功率推进器,使机甲能够飞行从而适应大部分地形,虽然消耗的燃料和能源几十倍多于战机还达不到战机的机动性,但是双腿总归是一定要有的,因为颜值即是正义……”
坐在姒雅身边的梅笛斯整个上半身都趴到了桌子上,把头埋进了屈起的胳膊里,一手捂住嘴巴,背部上下起伏,压低着声音跟她说:“瑞雅,哈哈哈哈哈我要笑吐了。”
姒雅再度见识到了泽恩·雪琼的记仇和毒舌,对他本就不好的印象更是呈断崖式下降,但这不影响他的这番言论也让她忍俊不禁。
不是所有人都足够有素质,更多人是没有丝毫克制就放声笑了出来,教室里很快响起了嘘声和嘲讽声,还有人嘴毒地起哄:“结构力学、空气动力学没学过,但凡看点儿机甲型号科普读物也不至于在这里丢人现眼啊,你哪个专业的?”
时下各地面部队列装最多的步兵装备应该是可包裹人体的小型随动动力装甲或生物神经纳米装甲,即使是提供精锐部队、防护能力更强的操纵性特种作战机甲,最大也不会超过五米。大型军用机甲全都是工程机甲,或者说工程机器,负责运输、修理、战地治疗等后勤方面的工作,样子奇形怪状,反正没有一个是人形态或者类人形的,因为人形本身就没有意义。
除了极为特殊的限定作战环境,或者财大气粗到完全不计较效费比。
但人形机甲依旧是全星河内最受欢迎的机甲形态,在民用领域拥有庞大的市场份额,因为在共和国境内乃至隔壁的星河联邦境内,机甲格斗对战运动都相当火爆,不只有各重量级的分级机甲职业联赛,还有线上的全息机甲射击游戏,就连很多高校都有专门的机甲校队,还会招收机甲特长生。
当然,那就完全是富人们的游戏了。
作为一项体育竞技运动,机甲的高人气和它作为武器装备在战争中的冷遇并不冲突。
教授咳嗽一声,对泽恩道:“说的不错,雪琼同学,但下次请不要用这种方式叙述,刻薄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品质。”
“是,教授。”
但教授挑出比尔·科伦的设计稿并不是为了让大家来批评他的,包括之前展示的几张设计稿,也不乏天真之作,但不影响每张作品都有其各自的闪光点和可延伸探讨之处,她努力将话题引导到正面上来,继续她的课程。
教授最后还不忘教导泽恩:“我们应该用发展的眼光去看一个新想法、一个新概念的长处,而不是只瞄准它的短处,我们要鼓励创新,就不能去营造一个令人窒息的科研氛围。”
“抱歉,教授,我是认为科伦同学没分清楚玩具和武器的界限,才这样提醒他的,下次我会注意。”
泽恩很没有诚意地道歉。
教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科伦温柔慈爱地一笑,眼神中仍然是那样充满鼓励:“科伦,我觉得你的作品很好。”
比尔·科伦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意,却难看极了,“谢谢教授。”
他面如土色,泽恩的这种讽刺恐怕比直接骂他是个蠢货还要来得更羞辱人,可惜他除了承受毫无办法。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向了泽恩的背影,对方坐得那么直,那么得意,再像一个胜利者不过,一股难言的恨意漫上他的心头。
梅笛斯和姒雅低声说话,“我要是他我就连夜扛着飞船逃离后土星,这也太社会性死亡了吧。”
姒雅不赞同地摇头,“哪有那么严重。”
梅笛斯还在不停地咂舌,“泽恩·雪琼这人,杀人诛心呐。”
“对了,刚才的话应该录下来拿回去给徐青听。”可惜梅笛斯并没有很有预见性地录上音,但这不妨碍她靠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回去转述给徐青听。
中午坐在食堂一起吃饭的时候,梅笛斯就跟徐青提起了她和姒雅课上发生的事情,徐青听完不可置否地点头:“他说得倒是没错,本来就是对原始暴力崇拜下的娱乐性产物,你知道为了扩大机甲产业的市场份额,我们机甲联合商会在宣传和营销上做了多少投入吗?”
“我们每年给各大网络社交平台缴纳了巨额的舆情监管费用,如果这样的言论出现在网络上,轻则水军洗地逐条驳斥,重则删贴。对了,既然你们说那个学生的机甲外形设计很有特色,可以帮我要一份图纸拿来看看吗,如果有价值的话我们公司可以买下它的外形版权。”
褚西云对着食物大快朵颐,但却相当敏锐,“还真是兢兢业业的资本家。既然你们的投入这么大,那肯定也攫取了相当可怖的利润。”
“和机甲联合商会的其他成员相比,我们风林火山科技也不过喝口汤罢了,现在一些新研发的机甲武器,可是连后土星的门都进不来。”徐青不由得说起了最近的烦恼。
梅笛斯家也是做生意的,她本人也会参与家族的生意,很容易想通其中的关窍,她只结合脑中有的信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难怪你们家出产的机甲在后土星的联赛里表现平平……苏尔芬·斐夏的姑姑,好像就是后土星民用武器评估委员会的委员吧,所以,你最近跟他结交的进展怎么样?”
“唔,还算顺利。”
下午又连着上了两节时间专业课,姒雅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坐生锈了,不过她还没抱怨起来,梅笛斯就抱怨起来了。
姒雅安慰她:“等其中一节课也被换成训练你就老实了。”
成功得到了梅笛斯一个略显幽怨的眼神。
傍晚和晚间的伞降地面训练还是惬意的,虽然训练动作多,训练安排时间紧,累也是累的,但还说不上苦,心情舒适愉悦的姒雅一边练习叠伞,一边哼起了歌:“战歌如雷,马达怒吼,英雄的空降兵飞向敌后!”
梅笛斯则一脸苦相地在叠伞,“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随时随地保持乐观的?”
训练上点儿强度她也觉得痛苦啊,姒雅不理解地回答,“现在的训练很幸福啊。钢枪闪金光,满腔怒和仇……”
褚西云和她一唱一和:“插入敌心脏,砍掉虫族头,消灭侵略者,一个也不留,嘿!”
她也不理解梅笛斯:“早点完成地面训练就早点伞训,早点伞训完就早点上教练机,开飞机哦,你不期待吗?”
梅笛斯:“我只想直接开始飞。”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们中间,正是诺维莉亚班长,现在也负责她们的伞降训练事宜,对于再次见到她,大家可没有重逢熟人的喜悦,不真的张口说一句“深表遗憾”都算很有礼貌了。
诺维莉亚觉得姒雅和褚西云这边情绪高昂的氛围简直好极了,这么轻松加愉快的训练过程根本没必要这么苦大仇深嘛,她听到大家——其实只有两个人,在快乐的唱歌,决定做一个民主而又善解人意的班长。
“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我们来拉歌吧!”
徐青木着一张脸,“救命。”
可惜诺维莉亚说的祈使句其实都是命令句,从来就不是在和她们商量,她们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西云,你嗓子好,你给大家起个头。”
褚西云大大方方地开口,选了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旋律:“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准备好了吗,姐妹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