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舅迟钝地反应过来其中有人捣鬼,恨恨道:“陈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孽障,连个安稳日子都不肯让人过!”
“放肆!”太后狠狠剜他一眼,语气不悦:“那是先帝的血脉,正经的皇子皇孙,姓的是皇家姓,哥哥小心祸从口出!”
要说谁的儿子谁护,纵然关系破裂同样打断骨头连着筋。
“这不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嘛,妹妹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国舅讪讪一笑,“甭管姓什么,好赖是一家人,皓儿怎么能如此绝情,这一出闹起来,可是要他舅舅我绝后啊!”
“哀家这不正想法子给你们料理,不至于到那地步。”
陈国舅连连点头,“您想您想,我闭嘴。”
尚未得半盏茶清静,外头传来太监的呼喊:“奴才有急事求见太后。”
太后眉头一蹙,示意桂琴前去询问。桂琴快步走出,片刻后匆匆回来报:“娘娘,那奴才方才奉命在南书房探消息,听闻御史台正弹劾陈家大老爷。”
“御史台这帮杂碎,他们竟敢!”陈国舅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又因腿软险些跌倒。
太后听他的污糟话不满皱眉,冷声命令:“坐下,听桂琴把话说完。”
复问桂琴:“证词是何内容?”
桂琴回:“仗势欺人,操纵官衙用人,借吃空饷盗取官吏俸禄为私用……”
一段指控报下来,陈国舅脸色煞白,浑身被抽去气血摊在椅背上,嘴里不停念叨:“孽障啊孽障!”
不知骂的是不争气的儿子,还是使陈家不得安宁的幕后推手。
“行了!”太后怒斥一声,陈国舅顿时噤若寒蝉,殿内重归死寂。
“又哭又嚎吵得头疼,哥哥先回吧,让哀家静一静。”太后不耐烦地按着太阳穴下逐客令,懒得再看他一眼。
……
两个儿子接连出事,陈国舅可静不下心,急匆匆赶回京内府宅,向管事陈忠盘问仔细。
听陈忠一五一十交代清楚,陈国舅面色更沉重,拍案道:“我那妹妹就是太妇人之仁,如今形势危急,须速速决断,哪能再等!”
知道大老爷被人弹劾,陈忠亦慌乱不安,“太爷的意思是?”
陈国舅眼中闪着狡黠,道:“幸亏乾儿有先见之明散布了宁王建私宅金屋藏娇的消息,眼下就拿此事做文章,尽管扇阴风点鬼火,闹得越大越好!”
陈国舅越说越觉有戏,顿觉浑身气力恢复,站起来右手攥拳捶在左手掌心,继续说:“等这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就说是御史台那帮杂碎受宁王指使,攀灭我陈家混淆视听。到时候我再敲登闻鼓去皇帝跟前哭状冤屈,让那孽障也染一身骚!”
陈忠听得热血沸腾,躬身道:“太爷高见,此招先发制人,若成功不但可转移视线,还可能反将一军。”
陈国舅微眯双目,语气坚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我陈家已至绝境,不冒险一搏,难道坐以待毙?抓紧去办!”
……
不出一日,消息如风一般在京城传播开来,宁王以权谋私建宅藏娇的传闻甚嚣尘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更有人添油加醋,绘声绘色描述宅子的奢靡和宁王荒唐。
陈家又着意翻出宁王早前的荒唐事,添枝加叶,直要他声名狼籍。比如在醉花楼狎妓,为红颜冲冠一怒差点当场斩杀朝廷命官。
还有传赈灾时杀贪官平民愤的事同样存在内情。
青玥坐茶社瞧完热闹,又在街头小茶铺里点一壶清茶,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回到王府仍意犹未尽,眉飞色舞地向宇文皓学说街头的流言蜚语,小嘴叭叭不停,期间还有工夫填两口干果。
末了不失感慨:“你和紫云姐姐的风流韵事被传了许多个版本,一个赛过一个精彩,这些人不去写戏本子真是可惜了!”
宇文皓听后眼皮下压,汹涌积蓄在眼底,似笑非笑道:“听本王同旁人的闲话这么开心?”
青玥又拈起一枚干果抛入口中,慢条斯理道:“哪能不开心,还有传您为红颜赎身办茶社,传的那叫一个真,好多人闻名喝茶想一探究竟,茶社的生意跟着红火起来,这几日账上流水激增!”
流言反成商机,说到此处更笑得合不拢嘴,不忘对“恩主”谄媚:“我先前想那么多揽客法子效果一般,无心插柳柳成荫,全是托王爷的福。”
宇文皓哼了哼,“人家设局,把本王名声败成这样你是丝毫不担心,小没良心的。”
“妄想凭这点伎俩想乱王爷的阵脚,简直愚不可及!”青玥颇为不屑,“名声这东西,毁了再树便是,更何况——”
她清了下嗓子,昂首眼帘微压,学着宇文皓傲然无物的模样道:“呵!你觉得本王在乎这些?”
“愈发放肆了。”站一屋子人,宇文皓架不住她这样当众调侃,拧眉瞪一眼。
双金双水没憋住笑,一人挨一记眼刀。
香桃深深勾头躲过一截,怎料青玥侧脸问她:“你说,我学你家王爷像不像?”
香桃紧抿着唇不敢出声,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小叛徒!”青玥在她腰上戳一把,复想起其他,转头继续一脸坏笑对宇文皓说:“茶社生意兴隆,紫云姐姐的身份不经扒,她看我幸灾乐祸时候也骂小没良心,你们俩果真般配。”
“……”宇文皓无奈摇首,决心要没良心爱胡说的小狐狸长长记性。
凉风送爽,香桃坐在寝殿阶前,边吃着青玥没工夫享用干果点心,边等着替她备水。
双金双水两个早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
白日喧嚣都沉入黑暗,夜色静寂,唯有虫鸣和柔若无骨的哼骂声声入耳。
……
许是宇文皓的“恐吓”起了作用,是日上朝前,青玥难得没有困意,裹着外衫坐在榻上看他一件一件套朝服,关切嘱咐:“虽然一切尽在掌握,还是要当心。”
“担心本王?”意外归意外,宇文皓听来颇为受用。
青玥点点头,没有遮掩,“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心。”
“万事有本王在。”宇文皓眸光柔和,掌心轻轻托着她的脸颊,在额头轻印一吻。
***
“老臣要状告宁王德行不检,因淫/.色谋害朝廷命官乃至亲族!”陈国舅一袭绯色官服,跪在大殿上声泪俱下指控。
老国舅在皇帝外甥跟前状告王爷外甥,且上来就是杀人的罪行,百官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原本犯困的几位也瞬间清醒,支棱起耳朵听热闹。
龙椅上,宇文曦看一眼立在百官前头,泰然自若的宇文皓,肃声道:“状告宁王非同小可,安远伯不可信口雌黄。”
安远伯乃宇文曦位登大宝时,秉承孝节为舅舅加封的尊荣,朝堂论政,他自然要称呼其号。
“老臣有证人证词,宁王罪行昭然若揭,望陛下明察!”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章,高举过头。
内监接过呈上,宇文曦迅速浏览,脸色越发深沉,抬眼问宇文皓:“你可有要辩的?”
“有。”宇文皓淡然一笑,跨步出列道:“不过辩之前,得让臣弟知道安远伯所指控的细节,否则如何辩白?”
“你自己看。”宇文曦将奏章掷于他面前。
宇文皓扫一眼散落在地的奏章,冷声道:“不必看了,为了让各位大人明了案情,臣弟还是与安远伯当堂对质的好。”
宇文曦略一沉吟,点头道:“准。安远伯起来说话。”
陈国舅谢恩后颤巍巍起身,提一口气道:“宁王罪一,借清查赈灾贪污案,滥杀朝廷官员。”
宇文皓把玩着朝笏,不急不慢回:“前户部尚书及部下贪昧赈灾款,证据确凿早已结案,本王奉旨行事,何来滥杀之说?”
“先斩后奏死无对证,自然由你说的算。”这一项是抛砖引玉,陈国舅没在上面浪费太多口舌,接着说:“罪二,以权势威逼恐吓工部官员,挪用皇差建造私宅,此行径不仅以权谋私,更是僭越,罔顾礼法,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之罪!”
“挪用皇差确实不假,这项臣弟认,”宇文皓面不改色,从容朝座上一揖,不待宇文曦发话,话锋一转驳道:“但建宅所用银两本王自个儿掏腰包出的,工部户部皆有账目可查,臣弟仅仅借用工匠,不敢担大不敬的帽子。”
宇文曦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思忖着说:“话虽如此,我朝历来有明文规定,各部各科官员不可私接外差,你这般行事确有不妥,更不该威逼朝廷命官。”
“竟有这项规定?臣弟当真不知。”宇文皓佯装惊奇,懊恼道:“臣弟只是瞧有人利用皇差之便为自己谋福祉,且多年未得丝毫异议惩戒,就学着借个方便。”
“有人”指的谁百官或许不清楚,舅甥三人心知肚明。
陈国舅还想再辩驳,被宇文曦开口拦截,轻声斥责:“我朝律法不能因不知二字而废。”
宇文曦挑了挑眉,懒懒答:“臣弟知罪。”
他越乖顺宇文曦越不安,趁热打铁说:“此条容后再论,安远伯也别一一赘述了,捡要紧的说!”
“最要紧的一条,老臣要告宁王因见淫/.色起歹心,谋害亲族,他贪图犬子陈世昌身边一名姬妾美色,为了强占竟下毒谋害犬子,幸得老天庇佑,犬子捡回一条命,此事另有受指使下毒之人和犬子姬妾的兄长为人证。”
陈世昌得太医救治苏醒,又抓到府内勾结宁王下毒的小厮,小厮对奉宁王命令下毒一事供认不讳,姓平的亦承认其受宁王指使想拿陈世昌吃空饷的把柄。
前头两条或有心虚,这一则陈国舅笃定宇文皓翻不了案,挺直老腰说的言之凿凿。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宇文曦咳嗽一声,压下众人议论,接过话头道:“朕方才见了安远伯呈上的证人证词,确凿无误,宁王可有话说?”
留下下毒的破绽,为的就是让陈国舅自以为拿住实证告上殿前。
见鱼咬钩,宇文皓嘴角勾起讥讽,目光直视宇文曦:“皇兄既然见了证词,不妨问问安远伯,他口中陈世昌所谓姬妾究竟是何人,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