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皓进来前，先在王府马车上换了备用的宝蓝底玄色袍，深色衬得轮廓分明的面庞更锋利。

青玥既欢喜他来，又不悦他事事盯着，一开口带起情绪：“王爷来的倒快。”

“王妃辛劳，本王来送温暖。”宇文皓未多在意，招呼身后双金双水布菜。

看到好吃的青玥两眼发亮，立马换一副面孔，“的确饿了。”

宇文皓走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口问道：“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青玥眼睛盯着一道道摆出的菜肴，头也不抬道：“想必王爷已经听过汇报了，何必多此一举问我。”

每到这时候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即炸。

宇文皓无奈摇头，在她身边坐下，“丫丫，本王没有旁的意思。”

青玥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话说出口同样有些懊悔，咬了咬唇，夹起一块酥肉喂到宇文皓嘴边，“这个好吃，你尝尝。”

宇文皓张口接过酥肉，受了她暗戳戳的哄慰，眉眼舒展开。

二人默然用膳，青玥自知理亏，先开口与他细说了同三人谈话的情形。

宇文皓静静听着，时不时附和点头，不发一言。

“这样一来，便可轻松转移矛盾焦点，让他们互相猜疑，逐个击破。”青玥说到最后，双眸闪着亮光看向他，“王爷不夸我吗？”

她才不需要夸奖，不过是冤枉他心觉理亏，装模作样哄他说话。

宇文皓得了便宜还卖乖：“怕夸错了又恼。”

夸错不见得会恼，这话一出青玥当即甩个白眼过去，怄气地埋头吞饭。

暗暗在心中立誓，以后再不哄他了！

吃饱喝足，青玥连打几个哈欠，支着脑袋放空。

宇文皓温声提议：“去马车上歇会儿。”

车内铺着软垫，青玥侧身躺下，不多时上下眼皮一合，睡得香甜安稳。

三个带头闹事的可没这么安闲，前半晌只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阵欢呼雀跃，后来静谧无声，他们被困着，弄不清情形，更害怕其他两人叛变，不仅前功尽弃，还要把命搭进去。

越想越心慌，额头上冷汗涔涔，再也坐不住。

周管家来报信时青玥睡得正香，宇文皓没惊扰她，左右多晾那些人一会儿没坏事。

待青玥睡醒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枕到了宇文皓大腿上，独属于他的淡香环绕周身。

他歪头抵着车身阖目小憩，温厚的手掌自然垂放在她脸颊一侧。

青玥心神微动，情不自禁地贴上去，感受掌心的温度，又轻轻蹭了蹭。

“不老实。”宇文皓没有睁眼，嘴角勾起弧度，声音轻如羽毛。

青玥撩起帘子一角看了看外面天色，约莫已经过了申时，便问：“王爷不去宫里吗？”

宇文皓懒懒答：“告假半日不碍事。”

“不放心我所以要盯着吗？”方才睡醒，脑子跑的慢些，没跟上嘴巴。

宇文皓阒然睁眼，垂眸盯着她，眼底波澜难测，半晌才道：“本王在你心中真的很不堪？”

话中带着沉重的无力感，通过紧绷的身体传到青玥心头，跟着紧张起来。

“我……”

青玥明了自己私心作祟，总先入为主把他的关心曲解为掌控，嗫喏着说不出话，目光沿着他五官的轮廓游走一遍。

尝试穿透这层皮囊看他的心，可惜只能借着帘子透进来的日光，看到他眼睛中的倒影。

宇文皓又闭上眼，连倒影也不愿给她看，似是疲惫，又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青玥伸手揽上他的脖颈，借力直起身子，印一枚吻在他唇上。

浅尝辄止后，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柔声解释：“我只是不习惯。你知道的，我自幼野惯了，讨厌被管教束缚。”

“本王知道。”宇文皓睁开眼却不敢看她，侧过头，吐出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

看不见也摸不着，更抓不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是本王不够让你信任。”

青玥的心猛然一颤，紧抿着唇角，不知如何回答。

宇文皓的眼中闪过失落，很快又汹涌起不甘，捞过人加深方才的一吻，霸道掠夺她的气息，几欲将她吞噬入腹，彻底占有。

青玥被动承受，窒息的瞬间感受到他深藏的温柔，整个人被强烈的情感所包围，推不开更不舍得推开，只能任由自己沉沦。

缠绵许久，宇文皓缓缓松开，气息微乱，额头轻抵着她，喃喃低问：“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青玥也弄不明白，鼻尖轻蹭他的，无声回应着。

静默，心虚，无措，在两人交织的呼吸里蔓延缠绕，紧紧撕扯彼此。

……

周管家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又来回报：“王妃，有两个撑不住了。”

青玥匆忙扶正发髻，掀帘子探出头问：“两个？除了家里人在庄上当差的，还有谁？”

周管家：“身材精瘦，名唤陈智的那个。”

青玥眼前立时浮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他大多数时候勾头不搭腔，只斜着眼偷瞄，贼溜溜的，感觉藏了满肚子坏水。

“我这就来，”应下周管家，青玥回头问宇文皓：“王爷一起去吗？”

宇文皓动一动发麻的腿，抱臂靠上车身，“不了，本王相信你的能力。”

青玥点点头，凑近在他脸上啄一口，莞尔道：“我尽快处理完回来陪你。”

***

“王妃饶命，小的一时财迷心窍答应做这蠢事，小的知错了，绝不敢再犯，求王妃开恩。”陈智跪在青玥跟前认罪。他与第一个松口的人口风基本一致，承认收了银钱，把事情闹起来。

“什么人？”青玥追问。

“不清楚，出手很大方，说话时故意压低嗓子，不经意露出原来的声音有些尖。”陈智回完话不敢抬头，照旧微微侧脸，偷拿余光瞧青玥神情。

青玥一脸漠然，“是个没胡子的男子？”

“有胡子，但依小的观察，可能是粘的假须。”

青玥打量他一阵，不冷不热道：“你鬼心思挺多。”

陈智重新垂下头，不敢再偷看。

“那人除了交代你们把事情闹起来，还说什么了？”

陈智摇头：“他说后续不干我们的事，不让多打听。”

青玥狐疑睨着他，问：“当真？”

“千真万确。”

青玥拍拍手起身，“你说这些我已从别人嘴里知道了，既然没有多余价值，别怪我无情了。”

“王妃！”陈智跪着向前膝行几步，慌张哀求：“小的另有一桩秘闻，与王妃您的父亲有关。”

青玥身形顿住，转身冷冷盯着他，“说。”

陈智咽了咽口水，颤声道：“小的并非难民，而是这庄子原有的佃户，从前主家是户部赵大人，赵大人伏法才跟着庄子被赏给王爷。”

青玥隐约记得崔平同宇文皓谈论过，阿爹正因弹劾户部尚书赵潭得罪了背后的人。

见陈智又在偷偷观察她的神色，肃然道：“别动歪心思，继续说！”

“性命攸关的，求王妃先答应，无论如何保全小的一条命。”

青玥好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嘴应下：“废话不少，我答应你就是。”

“多谢王妃！”陈智闻言大喜，忙不迭地磕头，再度向前膝行两步靠近，悄声说：“据小的所知，赵大人背后的靠山是宁王，沈御史因为弹劾赵大人，险些掀出霸占田庄的真相，所以被算计报复。”

“一派胡言！”青玥脸色一沉，打断他的话，眼神中透露出森然的冷意，“你为了活命竟敢挑拨离间！”

“王妃息怒，小的愿意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陈智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汗水混合着泥土，显得异常狼狈。

青玥按下愤怒，又问：“可有证据？”

陈智欣然抬头：“小的曾偷存了一封赵大人与宁王往来的密信，在居所的米缸下面藏着，若王妃需要，小的可以带您去取。”

“不必了，我自会派人去寻。”

青玥打发两个佃户到陈智住处，果真找出一封信，信啦勒令赵潭务必掩盖田庄之事，落款处有宇文皓的私印。

陈智忐忑开口：“您答应饶小的一命……”

青玥冷笑，“我不要你的命，不过当叛徒闹事的惩罚免不掉。”

说罢收起信笺到袖中，调平呼吸到屋外，唤来周管家，吩咐：“去把所有人集结到庭前空地上。”

少顷，空荡荡的院子整齐站满人群，中间让出一条道，带头闹事的三人被押着跪在地上。

青玥抬高声音道：“王府用人不论来历，只论忠心二字，懂规矩做事妥当不会亏待，凡有异心叛主者，绝不姑息！今日之事既已查明，闹事者按规矩惩处，请各位来观礼，希望能以他们为戒，日后别犯糊涂事。”

说罢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被押着的一人身上，抬手一指：“你来执刑。”

正是家中老小在田庄谋生的那位闹事者，因怕亲人受到牵连，第一个动摇松口承认。

见王妃指向自己，吓得面色如土，双腿颤抖不已，根本无力动弹。

青玥声色凌厉，不容他退让：“你能带头闹事，想必有几分胆色，代以执行家法是将功赎罪的机会，再犹豫，数罪并罚！”

众人只听说宁王手段狠辣，没承想王妃一介女流，看着弱不禁风，行事却颇有令人胆寒的威严。

闹事之人不敢再迟疑，颤巍巍地起身，接过家法杖，深吸一口气，闭眼咬牙，猛地一击打下。

一棒接一棒落在曾经的盟友身上，每一声打击都伴随着皮肉的撕裂声，周围人群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还未受刑的陈智，只听着额头已渗出冷汗，双腿软得如同面条一般，瘫软在地上。

被打之人疼痛到昏厥，院内一时静寂，唯有棍棒落地的沉闷声响。

前来探信的双水目睹全过程，一遍一遍揉眼仍觉不可置信，甚至怀疑站在庭前台阶上，冷眼旁观的王妃，实际是王爷变的。

平复许久才回到马车处向王爷回报所见的情形。

宇文皓听后不算太意外，只微微点头，“知道了。”

这才是小狐狸的本来面目，不输须眉的心智手段，果决亦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