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一样的冬天,生活却早就恢复正常,他早就过了不敢一个人出门的时间。
刘泽然躺倒在沙发上,手背盖住脸,几乎是蜷缩着,呼吸起伏在他身上变得尤为微弱。
陆林桥急的不行,家庭医生很快就到了,敲门那刻他就去开。
那自己呢?
刘泽然,你自己呢?
所有的悔恨,痛苦……无力,到最后只变成巨大的无力。
他一个从出生起顺风顺水的人,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谁才会变成这样?
发生车祸后,过去一起训练的人发来消息,田径赛名次出来了。
被省队除名,低到尘埃里。
成绩不好,钱是家里的,没有本事,现在他就是这样的废物了。
他不服输,他想着好好复健就好,可走出每一步路,钢板顶端位置总会弹响,这样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不堪、狼狈……不值得。
我怎么变得太不值得。
曾经不以为然的天赋,在哪里,刘泽然企图挣扎,却是眨眼就摔落在地。
耳旁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医生跪在他身边反反复复地问,“这边痛吗?这边呢?”
他统统摇头。
陆林桥更是急,“到底怎么了?”
医生沉默了会,问道,“他有没有受到什么刺激?可能还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陆林桥已经目瞪口呆,自出事后,刘泽然态度比起很多人来说都是更为洒脱的,因为有着足够的家庭来托举,这样足以毁掉未来的车祸于他而言只是一场车祸。
他下意识就是反驳,“没搞错吧?他心态挺好的。”
躺在地上的人开口了,“陆林桥……”
他连忙把人扶起来,却是重到宛若失了魂,“你,你还好吗?”
发丝凌乱,刘泽然整个人像在垃圾堆里滚过一圈,瞳孔失神,自嘲着笑了,“他没说错,我一直都在害怕,怕我要是总惦记着没发生车祸、原本能一帆风顺的未来……我怕我恨上她。”
颓废也不过一个晚上。
大年夜那晚,刘泽然直接杀到了周扬家。
他衣着得体,黑发铺在额前,反倒生出一股凌厉感。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周扬和他表哥,此时见他来眉目间有些惊讶,“刘哥?你来一起吃年夜饭吗?”
刘泽然不等他说完,迎面已经拽起他衣领重重一拳。
周扬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又是一拳。
周赫虽然只是个借住过来的表哥,但一番单方面的暴力殴打看的他头皮发麻,冲在前方试图把两人分开,“干嘛啊干嘛啊!”
刘泽然不理,拳拳到肉,他眼周一圈淡淡的红。
陆林桥已经习惯了,“你让他打吧,不然你就松手,你看你不拦着,周扬会不会反抗。”
周赫心想这真是一群神经,可他因着反抗被迫挨了好几下,实在是痛得很,缓缓后退了几步。
周扬还真的,一点反抗意味都没有。
不知道揍了多少拳,刘泽然松开手向后撩了把头发,周扬没了拽住他的力道,狼狈倒在地上,瞳孔呆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赫到底是心疼这个表弟,上前想把人拉起来,没想到下一秒刘泽然重重把他揍开,甩下一句极其粗重的话,“滚开!”
他拿出手机点出照片,还是研学那张,宋晚晚就坐在他身旁,此时这张照片被直愣愣摆在了周扬面前,荧蓝光线照的他脸色更是凄惨。
刘泽然开口,“这个人,认识吧?宋晚晚。”
周扬面色麻木。
刘泽然又拽住他领子拉起来扇了一巴掌,“说,你对她干了什么?”
躺在地上的人一声不吭,反倒是开始哭。
刘泽然面色很冷淡,浓重的压迫感如暴雨云般盖下来,“你不说我就打到你能说为止。”
周赫又想上去拦着了,没想到连人衣角都没碰到,刘泽然已经转身重重扔过来一句,“滚!”
周扬哭到话都说不顺,他断断续续,“我真的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和顾媛玉她们一起欺负宋晚晚,不该把她书扔掉,不该把她水杯扔进男厕所,不该和别人一起孤立她,给她发骚扰的短信,她拉黑了我好多个号码,我还是在发。”
周赫听的头皮发麻,“周扬你脑子有病吧?你还搞校园霸凌!”
如设想般会发生的一切,可当真的听到所有,真相袒露在他面前时,刘泽然竟然感到一头晕,他重重呼吸着,浓重涩意又压了过来,“接着说。”
“我不该看不起她的。”
“还有呢?”
“我不该偷偷给她报运动会去跑一千五,害的她被送到医院查出阑尾炎,还做了手术。”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刘泽然竟真的快无法呼吸般,他心如刀割,像被塞进一间很小的房间,随着上帝挤压着扭曲成字的形状。
浑身苦郁到难捱。
所以那时候,你总是在医院,我不想要你总是过来陪着我,是不得不在医院吗?
他起身,身形却是重重一晃。
陆林桥看的心一惊,立马上前扶着,“你冷静点。”
刘泽然垂着头,久久后,轻轻甩开了,“我一直都很冷静。”
屋里还传来周赫接着教训周扬的声音。
他缓缓朝外走,玄关接连着的是一长排楼梯。
或许是一切痛苦叠加着到了股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头晕目眩,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等陆林桥反应过来时,刘泽然身影已经不见了,压在厚雪中薄薄一声,他像是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
送进医院后几人急得要死,幸好并无大碍,因着疼痛,他还是被留下来住了几天院。
此时此刻,刘泽然握着电话,无视周扬讷讷的模样,接着问,“你看见他们坐在一起,然后呢?”
电话那头含糊回了几句就找着借口挂了。
刘泽然垂下头,他面无表情把手机扔回给周扬,内心却远没有这样镇定。
他指尖微动,点开那个置顶聊天框,看了半天后发去消息。
简简单单。
六个字。
——我们见一面吧。
对面很快就回复了,一个字,好。
说实话,宋晚晚很意外刘泽然居然会约自己见面。
一整个过年期间都没什么他的消息,但没有也无所谓,他大概又在国外哪个地方度假吧。此时见面更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自己确实有话想说。
她和陈兆已经分别了,奶茶很好喝,坐在家里,低头斟酌半天,约在了公园。
云城不大不小,考虑着两人间的距离,她特意折中找了座市中心的公园,没想到这回彼此都特别准时。
约好下午三点半,就真的是三点半。
她还没发位置给他,这人已经找到了自己。
抬起眼,刘泽然就站在面前。
面色正常,双手插兜,一丝憔悴也没有,看起来依旧如意自在,不少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枯枝,静水,风在寒冬里摇曳生姿,他们像静止的一刻,发丝不断飞舞,刘泽然围着的昂贵围巾被卷走,在地上翻滚,如同一团垃圾。
红蓝色,有巨大Logo。
好像随这些被吹走的,还有那晚放学后互相交换的小名。
刘泽然在看着她,缓缓开口,“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可只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如一声闷雷般重重砸在心间。
宋晚晚下意识起身,再也无法忍耐般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人重重拉住,怎么挣扎都不肯放,他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就这么不想让我知道吗?”
刘泽然垂着脸笑,话语说出来像心被刀割,“你的痛苦,就这么不想让我知道吗?”
他语气在颤抖,扔掉了所有自尊般道,“可是我所有的痛苦已经都被你看见了,很多时候,很多时候我不是想那么对你,我只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我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以前我被别人夸天才,想起车祸之后我简直像个残废,我只是。”
只是,你存在太久,恰好横跨了我所有的骄傲和痛苦。
他胡搅蛮缠不顾一切般开口,“我总觉得要是没有车祸会不会,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有眼泪在掉下来,“其实我不想,我从来没想过把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很喜欢你。”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