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刘老爷刹那间怪叫起来,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似地跌下床铺,直撞到旁边的衣柜上。
他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脚站在原地,身体紧靠在柜门上,半天,才惊骇不已地抬起手哆嗦地指向那个女人。
“你……你……”
他惊惧到极点,嘴唇都在发颤,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只一味地瞪着眼睛。那根指向对方的手指抖得尤为厉害。
坐在梳妆台回眸冲他微笑得竟然是张招娣!
已被他钉进棺材里的大儿媳妇张招娣!
她咯咯咯地笑着,咧开嘴巴,从口中涌出一股血来,染红了她的牙齿和下巴。
她缓慢起身,那身破败脏乱的红嫁衣垂落到地上。
她开始拖动着双腿,一步步僵硬地向她的目标走去,那还咧着笑容的嘴巴里不停地向外涌着血,沿着她下巴、脖子,再一次染污了她的嫁衣。
这不可能!
刘老爷已全身发软,一步也迈不出去,只能死死贴着衣柜,甚至发疯似的想要钻进那衣柜里!
屋内光线太暗,他甚至感觉那身嫁衣被血泡过似的,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色的痕迹,他甚至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来……来……来人!来人!!”
求生的欲望让他终于找回点力气,他高声叫喊着,扶着衣柜踉跄地冲向门口,那扇门却仿佛是被人从外面锁死了一样,任由他如何推动都打不开!
“开门!来人!开门!!”
他用力推搡着,听到门上不断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心里更是惊惧。
“喜欢吗……”
张招娣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听起来暗哑又含混,他立刻转身,只见她一步步地正向自己走来!
眼见张招娣要走到他的面前了,刘老爷终于想起他的法宝,他将身体抵在在门上,同时褪下手腕上的串珠举向她,嘶声大叫:
“你别过来!”
桃木辟邪,那串珠上又雕刻着驱鬼咒语,立刻便对女孩起了作用,张招娣瞬间停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老爷的手。
刘老爷惊魂未定,喘了半天,在看到张招娣果然一步都不再挪动的时候,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竟找回一些勇气,开始仔细审视起她的脸来。
张招娣不算绝色,但年仅十六,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即便现在已是一张死人脸,又脏得厉害,但依然还存留着一抹娇俏,反而更有种诡谲艳丽的美,引得刚刚摆脱死亡的刘老爷一时心旌摇荡,兀自笑起来:
“贱女人,说到底,还不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壮着胆子走近张招娣,看她依然没有动静,只盯着自己手中的手串看,心里更大胆了些,伸手要去摸她,却因为她身上的污血而嫌弃,只是围在她身边上下打量着,眼中迸出一点疯狂的光。
“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你已经是个死人,还被我请的法器镇住了,不会再叫唤地人尽皆知,也反抗不了了吧,呵呵呵呵。”
他发出猥琐的笑声,抬头去看她的脸,惊讶地发现,她移动了眼珠看向自己。
还没等他反应,脖子瞬间被一只结满了血痂的手掐住,只听“哐当”一声,他被摁回门上,手中的串珠散了架,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竟被张招娣直接踩了过去!
刘老爷心下大骇,无法呼吸的痛苦又让他的惊恐疯狂上涨,他开始下意识地捶打张招娣的身体,在她手里拼命挣扎。
“你们一家,都……该……死……”
女孩面无表情地歪着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让那刘老爷的脖子上甚至爆出了青筋!
他一边挣扎,一边不得不正视对方,然后,他看到,他们钉在她眉心处的那颗粗长的棺钉不见了,那里留下一个黑黑的圆洞,向外不停地流着血,蜿蜒到她的鼻梁上。
那晚,为了让它完全锲进她的脑袋里,直到她断气,他们都还在敲打着钉子。
“噹……噹……噹……”
他们将那长长的棺钉完全砸入她的眉心。
而她,就那样睁着眼看他们,同现在一样,再无一丝生气。
现在,那枚钉子不见了……
他心脏跳动地几乎要晕厥过去,却还欲挣扎出一条命,费尽力气,痛苦开口:
“你……你……找错人了……我是花……”
话未说完,张招娣手握钉子,瞬间插进了刘老爷的太阳穴里。
……
魏晨曦一直跟着她,看她无视门上悬挂的桃符,径直走进刘家。
她的怨念太过强烈,普通的桃符和桃木剑已无法阻挡住她。
他看着她上了那四姨太的身,看着她转身冲着刘老爷笑……
刘老爷连挣扎都没有,一脸茫然和不可置信。
张招娣从他的脑袋里拔出那枚棺钉,他便在她面前如同一块烂泥一样,瘫软了下去。
他和龙笑站在张招娣的身边,同她一起低头看着那个人在地上抽搐着,曾经如此高高在上,视性命如草芥般的人物,也不过只有一条烂命而已。
直到从他的头上流出的血在地上汇成一小滩,他的身体终于不再抽动。他睁着眼睛,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散落一地的桃木串珠没有任何征兆地着起了小火。火苗连成一片,点燃了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东西。
而张招娣则推开那扇他怎么也打不开的门,走进宅院里。她的裙摆也燃起了火苗,一路拖在地上,点燃所触及的一切。
比起他们对他的折磨,魏晨曦发现她的报复是那样干脆明了——
杀光所有人。
他跟在她身后,穿梭在宅子里,所到之处,无不掀起惊恐地尖叫,此起彼伏!
人们都在拼命的逃窜,竭力躲避那个红色的身影。
他听到她开始笑起来,发自内心,尖厉狂妄地大笑着,走进一间间房屋,又走出一间间房屋,拖行在地上的裙摆和血迹摇曳着她的怒火,她一路走,一路烧,将棺钉插进每个她所遇见的人的胸膛、脖子或脑袋里!
所有人开始涌向大门,哭喊着求救,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堆在那门口,涕泪横流,满嘴求饶地在她的手里,挨个倒在地上。
宅院里已无活人。
她感到无比欢喜,还在满是鲜血和尸体的大宅里游荡。
火势变大,点燃了整个宅院,蹿腾着、舔舐着如墨的夜色。
她就站在烈火里笑,欢喜而凄厉地放声大笑,穿着她死前就已破败的嫁衣,在熊熊火光中,如同一只跳出死亡之舞的红蝶。
“应该还没结束吧?”龙笑在魏晨曦身旁询问。
这场大火是张招娣的憎怨,她将里面的人全部烧死在她的憎恨里。
但是,不光是他们,推动她走进地狱中的,不光是这所宅子里的人。
“嗯。”
魏晨曦点点头,他发现一直走在前面的张招娣回过身来,默默地看向自己。
他心里突然刀割般得痛,立刻知道,那是张招娣的感情,不是憎恶和怨恨,也不是报复后的过分快感,而是真真切切的痛楚。
魏晨曦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眸子在不断晃动的火光的映衬下,闪出一线悲悯难过。
他开口,心情阴郁:
“我知道她要去哪了。”
……
屋外刚打了一遍更,正到了丑时。
张母不知是何缘由地突然醒了过来,心脏扑腾扑腾地乱跳个不停。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一边缓解着莫名其妙涌入心头的紧张感,一边在黑暗里去摸索自己的丈夫。
张父还在安睡,均匀沉重地呼吸声就在她耳边响着,让她心里的紧张情绪消散大半,她微微地松了口气。
自从将女儿送走,她便一直都睡不安稳……
刘家曾叮嘱过,那天之后,便断绝往来。
正如两家人商量好的一样,招娣出嫁后,那边果然再无音讯。
村里的人大概也在那几日里被端着枪包围他们的士兵们吓到了,事情过了许多天,连一个嚼舌根子的人都没见到过。
这件事,大概是已经过去了……没有消息,或许也会是最好的消息。
她天真地设想,或许刘家人在看到乖巧温顺的女儿时会动一下他们的恻隐之心,临时变卦也好,将女儿留下来当丫鬟也好,总算有一线活着的希望。
她心里清楚得很,却不想面对事实,毕竟她也是招娣的亲娘。
张父比她冷酷,比她要更快地接受现实,或者说,在他的大女儿出了家门被抬出村子,刘家老二给他那个名曰“剩下一半定金”的匣子时,他便已不在乎张招娣的命运了。
他兴奋地将那匣子里的钱财同之前的放在一起,满心盘算将来如何给自己的儿子添地、盖屋、娶媳妇,甚至已经想好,过些时日要去城里居住。
他也想到了,若是张招娣的冤魂回来,那也必是去找他们刘家的,毕竟自己是她的生父,她怎么可能做出弑父这种灭人伦的事情呢。
于是,他并没有什么在意的,继续过着他的日子。
张母实在睡不着觉了,睁着眼睛看他们头顶上黑乎乎的房梁。
夜色还很浓,外面一片静寂,偶尔有别家的狗胡乱叫唤两声,便再无动静。
她就这样在炕上,伴着丈夫的呼吸声想要再次入睡。
她听到有人在唱:
天上星星一颗颗,地上花儿一朵朵,星星眨眼花儿笑,笑得花儿弯下腰……
黑暗中,那唱歌的声音轻细绵柔,像随风飘浮的蚕丝般,蜿蜒地穿过门窗,传入她的耳中。
她愣住了,细听下,陡然发现那唱歌的声音异常熟悉。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半抬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她看到,在那原本被浓重夜色完全覆盖住的窗户上,竟闪动着淡淡的橘光,让她不觉睁大了眼睛。
她的卧房的对面就是小女儿和儿子的房间,他们若是掌灯,是不会映在窗户上的。
而家中唯一能打开窗户看到的房间,便是那间柴房,也是她的大儿女,张招娣的卧房……
刚刚安稳下去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张母怀疑自己是因为连日睡不好觉而出现了什么幻觉。
她重新躺回床上支棱着耳朵,不敢合眼。那歌声便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像窗户上映出的橘光一样,真切的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一般。
她听了半天,实在忍耐不住,深呼了口气便下了床披上衣服,准备出去一看究竟。
那个与他们分开的小小房间里,亮着灯火,歌声便从里面传来,站在当院里听得更加清楚。
那是自己曾经为大女儿所唱的歌谣……
天上星星一颗颗,地上花儿一朵朵,星星眨眼花儿笑,笑得花儿弯下腰……
花儿弯腰,乖乖睡觉,觉醒还有果果吃……
妈妈的宝贝乖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