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几颗棺钉再次射向二人，魏晨曦跳到房檐上悉数躲开，继续观察着张招娣。
院中的张招娣已然疯癫了，她张着手臂，仰天尖啸，黑色的怨念自她的眼睛、口鼻处喷吐而出，聚集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对主人的保护。
所有的棺钉上都缠绕着一层黑气，从四面八方不停射向魏晨曦！
魏晨曦灵敏地躲避着她的攻击，心里思忖着该怎样做才能唤醒即将要被自己怨念所彻底支配的张招娣。
“为什么她只攻击你？”
龙笑瞬移到魏晨曦身边，一掌击开正从魏晨曦背后飞过来的钉子，另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上，腾身跳至另一边的房梁。
他单手一推，张开一个屏障，将紧随其后的棺钉震出几米开外。
“我不知道。”
魏晨曦被龙笑揽在怀里，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下面的空地，发现张招娣跟随着他的移动正转过头来，用还在喷吐怨气的眼睛继续对准他。
棺钉旋即飞射而来！
魏晨曦无奈地叹了口气，很是想念不能被自己带进来的符纸法器。
没办法，在别人的过去里，他大部分法术都无法使用，除了手上的串珠，其他法器一件也带不进来。
他在这里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他人经历的。
身为“千年神龙”的龙笑则不然，但他一直被魏晨曦拦阻着。原因无二，只是怕早就看张招娣不顺眼的龙笑一巴掌把她打得魂飞魄散，永世无法超生！
这不是闹着玩的，人死灯灭，魂散虚无，魏晨曦他打心底并不觉得张招娣已恶到了骨子里，不想她连以后是否要存在于世的选择权都没有。
他不会用那件仅有的法器对张招娣出手，也不准龙笑对她出手。
龙笑很不甘心，却也只能在心里对下面的张招娣嫌弃厌恶，他眼见一颗棺钉又朝着魏晨曦太阳穴袭来，想也没想地伸手攥住，手腕瞬间发力，直冲张招娣扔了回去。
“哥！”魏晨曦立时紧张起来，一把抱住龙笑的胳膊想要阻止他，但也为时已晚。
那颗棺钉被龙笑大力地扔还给对方，径直钻进围绕在她周围的怨气中，登时插入了她眉心处的那个黑洞里。
魏晨曦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
大概是因为龙笑没有使用法术的关系，张招娣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可她还是起了一些变化。
她不再嚎叫，那双眼睛也逐渐地不再向外倾泻怨念，回归它本来的样子。
确实是本来的样子，又大又圆的黑亮的眸子，魏晨曦自心里生出了一点能够由此将问题处理好的希望。
他还是期待地太早了，那对眸子望向他，依旧溢满痛苦和憎恨……
“为什么……”张招娣喃喃地开口，从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泪来。
唉，没用！
魏晨曦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立时被龙笑揽着飞了出去。
张招娣只清醒了那一瞬，眉心处的棺钉便立刻被弹了出去，更多怨念开始从她身体各处被钉子钉出的孔洞里泻出，卷挟在她周身，将她整个人厚厚地包裹住。
“哥，你看看……”魏晨曦忍不住埋怨身后的人。却只听龙笑冷笑一声，开口道：“不破不立……她活该。”引得魏晨曦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给他。
他们跳出了张家，龙笑带他飞到村前较空旷的地面上，张招娣携着棺钉紧随其后，未等魏晨曦回头，她便尖啸着冲了过来！
“闪开！”魏晨曦陡然发力，一把推开龙笑，借力跳向对方！
“晨曦！”
龙笑大吃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他，却被人给灵活地躲开了。魏晨曦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包裹张招娣的黑气里！
“该死！”龙笑瞬间慌起来，那团黑气在魏晨曦冲进去之后旋即合上，令他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掌心处再度聚出一个蓝色的光球，这次，龙笑是绝没有再让张招娣存活下去的想法了！
幸好这时，那团黑气开始变得淡薄起来，片刻便消散在龙笑的面前，他不明所以，依然控制着手中的光球，警惕眼前的情况。
魏晨曦正紧紧抱着张招娣，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那些棺钉欲要插入他的肩膀，却被银光挡在外面，逐渐被分解，化成了几缕黑烟，消散在张招娣的眼前。
两人被银光所笼罩其中。
张招娣的眼睛也终于清明了。
其实，在张招娣被龙笑扔回去的钉子打中，突然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魏晨曦便立刻想到了一件事。
他想起张招娣曾对他说：“看着我……记住我……”
这让他旋即找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
因为，没人记挂着她……
他记得在整件事情里，刘老爷被称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李彻的介绍也曾说过：他们刘家算是乐善好施的好人；
村支书之前说的话同样类似：战乱年代嘛，也没有人认真探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人知道张招娣是谁；没有人知道她的经历；没人记得她的死；更没人怀念她，连她的父母也是一样的。
她白白地来到这个世界一趟，白白地遭了一场不该受的罪，又白白地死去了。
她的名字，曾经便是一种象征，死后更无人再提起，只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红衣女鬼。
她不甘心这样的结局……
不甘心好人无好报……
不甘心死的毫无价值……
草都不如……
魏晨曦想明白了这些，就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了：她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界上。
杀人不是她的本意，她生前不是个恶人，死后原也不想成为恶鬼。
魏晨曦想，她或许也向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提示过，只是他们都没有明白。
今天，她引导两人将她所有的经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最终依旧那个渴望：
记住她……
在这个痛苦绝望的世界里，她依然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够记得她的故事……
魏晨曦庆幸，自己是名捉鬼天师，可以找到问题答案。
既知道了症结所在，做起事来也就明晰了。魏晨曦可以直接告诉对方，他一定会将她的故事铭记于心；他甚至可以起誓或者留下证据，好让她能安心离开，不再无休止地留在这世上。
只是，张招娣已经被她的憎怨所支配，短时间根本无法清醒，魏晨曦不敢贸然出击，怕即便是解决了那些曾经折磨她的棺钉，她的怨念也无法消散，或许还会产生更强烈的憎怨。
他便选择找准时机和张招娣近距离接触，解开她的心结。
张招娣发现他小牛犊子一样，一头冲进浓厚的怨气里时，条件反射般瞬间操控棺钉刺向他的身体，却被他一把控制住，整个人也直接被拉进了怀里。
她大概是许久没有感受到过来自人的拥抱和体温了，竟一下子愣住了神，任由魏晨曦抱住她的身体。
而魏晨曦在接触她的瞬间，也看到了不属于她，却和她密切相关的记忆。
那是当年那位曾替她出头的女孩的记忆。
刘长生的前准媳妇任琳琳拿着些吃的东西，摆放在张招娣和她“丈夫”的坟前。
她当然不是来祭奠那个死鬼男人的，她是来祭奠张招娣的。
“对不起……我没能拦住他们……也没有本事替你伸冤……”她开口说道，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事已至此，就算任琳琳再如何的愤怒和难过，张招娣都已被埋进了这永远摆脱不了的地狱里。
“我马上要搬家了，去南方，上学去，躲开他们一家。”
任琳琳继续说着话，只是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睛开始发酸，自眼眶里掉出一颗泪珠来。她连忙抬手擦掉，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哭，女孩子不应该只会哭。
“但是我不会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忘记你的，等我学了更多的知识，等我更有能力了，我一定回来替你伸冤。”
任琳琳说罢，弯腰在她的坟头上放下了什么东西。
“我想大概是你的，给你送来。”
那是张招娣特意在花轿里换下来的银耳坠。在她死前，因为那些事情，它们掉在了刘家，被任琳琳无意中捡到。
她又在坟前站了一小会，才内疚又小声地说道：“我走了。”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蹲到坟前的时候，脚底下踩中了两张符纸，将它们带离了原本的地方。
魏晨曦终于明白她是怎么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了，法阵被破坏，强烈的怨念少了一层束缚，催动张招娣为自己复仇。
魏晨曦感慨着，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惦念着她，只是张招娣不自知，或者说是因为怨念过深，时间过去太久，她在这漫长的孤独痛苦中，早已将这个曾帮助过她的女孩子忘记了。
她认为，没有人会记得她。
当然，她更笃定，即便有人记得，也很快会忘记。
“别怕，我记得你，我会一直记得你，我不会忘记。”魏晨曦依旧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
她没有动，也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听，还有丝丝缕缕的怨念萦绕在两人身边，却没有再做任何行动。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捉鬼天师，专门和灵魂打交道，我不会骗你。”
魏晨曦继续开口，他冷静又不失温和的话语令张招娣那颗憎怨无比的心正慢慢地归于安适，他的拥抱也让她不觉将周身的戾气尽数消散。
她不知为何，只觉这个拥抱好暖，让她突然没了憎恨的力气。
“我也会一直记着你，只要我还活着。而且，雀儿……”
他温柔地喊着她的小名，想要告诉她，他会记住的是她这个人，而非别人心里的工具。
“你的故事，已经被很多人看到了，每一世都会有人看到，都会有人记得，那个帮助你的女孩，把它写进了书里，为你伸冤，她一直记得你，一直在心疼你。”
张招娣开始啜泣，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下来。
这才是她一直想要听的话啊……
她想要活着……
幸福地活一次……
有人体贴，有人惦念，有人心疼……
也是别人眼中的宝贝……
她一直只想当一个幸福而平凡的普通女人……
魏晨曦拥着她，任由她在自己臂弯里肆意地释放着愤怒、悲伤，痛哭她经历的这一切……
没关系，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我相信……你也要相信……
他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她。
龙笑站在旁边，眯着眼睛，默默地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张招娣算是完全清醒过来了，那双眸子已攀上神采，留下的眼泪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身上破败脏污的嫁衣同时发生了变化：
血迹逐渐消失，破烂撕毁之处重新连结，恢复了当初的艳红鲜亮；现在，连她头发都已盘回她出嫁前的样式，还带上了那顶华丽漂亮的凤冠。
可龙笑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纯粹因为魏晨曦刚才的冲动、忘我。
这是他在认识龙笑之前，常年单打独斗又一直被委派危险工作导致的，虽然这几年在龙笑的监督下有所好转，但也总让他防不胜防。
魏晨曦刚才的出手不带丁点儿犹豫，连后果都没有去想。
万一，那些刺向他的棺钉里有一根没有被挡住……
一想到这里，龙笑登时一股怨气涌上心头。
魏晨曦松开抱住张招娣的手，后退了几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他欣赏着张招娣的变化，真心实意地对她说道：“你真的很漂亮。”
张招娣擦掉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低下头去。
龙笑来到魏晨曦身边，故意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魏晨曦仰着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又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拉过来和他十指交叉。
这一系列有意无意的小动作，立刻就打消了龙笑刚萌生出来得要对他略施薄惩的想法，他握着对方的手，心里很是满足，刚才被这人无情无义推到一边的事情马上全扔在了脑后。
“出去吧。”
事情结束，也算是让魏晨曦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早已通知了流光赶过来，想必已经在外面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