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芙神色大变，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又忍住，虽得杨戬承认，但面对苦主，她下意识地内疚后退。
杨戬手臂用力，反将她更往怀里压，冷冷地道：“沉香，我如何选择，轮不到你来质疑。”
沉香愤怒，难道他就不愤怒？倘若他晚来一步，此刻只能见到芙儿尸首了。
杨芙心中一震，手指不自禁地揪住杨戬的衣襟，微微仰头，呆呆望着杨戬的侧脸，她心中只知杨戬回护自己，感动之下，什么沉香、浮香的，都不理会了。
沉香错愕至极，难过至极，呆呆站着，喃喃道：“舅舅……为什么？”他仍是不愿相信杨戬不向着他娘。
杨戬不理，向杨过瞧了一眼，有一刹那的失神，是桃林里将芙儿交给他的那人，难怪……难怪芙儿的红线会与他相连，杨戬看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多谢你来报信。”
他虽能感应杨芙所在，但今日情况，差上一瞬，就会令他悔恨终身。
“幸亏你来得及时。”
杨过打量着杨戬，果然是前世华山之下的那人，只是比之那时的憔悴待死，更显得风采卓然，气质华贵，难怪能把郭大小姐迷得神魂颠倒，礼教人伦也不管了。
郭大小姐嘴上说神仙兄妹能通婚，他哪里看不出她色厉内荏，杨过斜眼看着郭芙，哼，现在连男女有别也抛诸脑后了。
杨过把宝莲灯递给杨芙，朗声道：“郭……芙妹，你的宝莲灯。”
他其实并非当真还妄想什么，只是对郭芙“坏心眼”惯了，哪怕别人素不相识，也忍不住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叫人觉得他跟郭芙有什么关系。
就像他对初见郭襄时说“最好别跟你姊姊说……”，以及“令姊又怎瞧得起我这般人了？”
也就是杨芙不知晓这些，不然，前世只怕要气得把他另一只手臂也砍了。
杨戬愣了一下神，“芙妹”，多少年没听人这样叫过芙儿了，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之意：当年的武家兄弟也是如此称呼芙儿，只一个称呼，便将我和他们区分开了。
杨芙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我的。”宝莲灯颤动了一下，杨芙侧过脸去，狠心地不看。
宝莲灯虽跟了她数千年，但既已知道是杨莲之物，她自是不愿使用，宁可疗上数十年的伤，弥补真元损耗。
“这是你的，你忘了，”杨戬明白她心思，淡淡一笑，道，“女娲娘娘赐的两盏宝莲灯，你那盏拿去救了哪吒，这一盏，是我送你的。”
也许世上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其定数，他选了她，也为宝莲灯选了她。
杨芙怔了怔，伸手接过，宝莲灯迫不及待地融入杨芙的身体，漾起一阵温暖之意，向杨芙四肢百骸蔓延。
杨戬不禁心疼，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忍着这样的伤，去跟沉香打。
“我掉进师父的阵法里了，不知为何，师父在华山设了一个很大的杀阵，我差点出不来。”杨芙见杨戬没理会沉香，便把华山阵法的事说了。
“二哥，你记得封神之时你昏迷了三天，那时怎么也找不出暗害你的人，但我在那阵法里见到了那黑雾。”
杨戬神色微变，沉着脸向天上冷冷望了一眼，明白过来，安抚道：“这些后面再说吧，你们先退下。”后面这句话却是对梅山兄弟等人说的。
梅山兄弟、华山小仙、哮天犬们相互望望，退开了去。
哮天犬小声嘀咕：“怎么又叫我们退下？主人好像认得那个小鬼，他喊主人舅舅，不会真的……哎哟！”
梅山老四拽了他就走，恨铁不成钢地道：“喊你走就走，管那么多！”
杨戬终于将目光转向失魂落魄的沉香，却问道：“沉香，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还要叫我舅舅？最希望我死的人，不是你么？”
沉香脸色登时煞白，辩道：“舅舅，不，我没有希望你死。”
杨芙拉紧杨戬的手，警惕地看着沉香，是了，是他亲口承认，二哥前世的死是因为他。
杨戬目光掠过他的神情，疲倦地一笑，道：“看来你都知道了，在天庭见到你时，明明你神情很熟悉，可是一听到你喊我为舅舅，我就没往你是从前世回来这一可能上想。”
是啊，怎么会想到呢？前世他们恨他入骨，欲杀之而后快，等他法力尽失，他们虽未动手，但多看一眼也是嫌恶。
前世种种的亲情友爱，在桃林之内，在封神台上，他早已勘破放下，只是没想到沉香会回来，还得知了一切。
沉香茫然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舅舅的苦心，他以为舅舅再次见到他，会很高兴，可是却没有。
看着近在咫尺的杨戬，他唇边有一抹黯然的笑意，让他和他之间无形地产生一种距离感，沉香心中忽然有巨大的惶恐，忍不住说些什么来挽留。
“舅舅，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苦心，我很后悔，我当时太愚蠢了，伤了您……那时候伏羲水镜和宝莲灯合在一起，我身上有宝莲灯碎片，水镜就把我送到这里，我想，这是让我回来改变一切，我想让娘不要遇见爹，想让我不再出生，我想要帮帮你……”
我还想要获得你的原谅。
可是这一念头一出，沉香便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他只是在悔恨，悔恨舅舅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却伤了舅舅，可是舅舅想要不是这些，他想要的是亲人的理解，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信任和支持。
杨戬眼中不禁显出失望，说道：“沉香，你不该否定你娘，诚然，她违背天条，私嫁凡人，可是她为了她丈夫和你，付出了她所有的一切。”
他仍是那么自负冲动，重活一世，想出的办法却如此幼稚，甚至算得上无情。
“对不起，舅舅，我……”沉香惊慌失措，他只是想从源头结束痛苦，可是，可是……
杨芙和杨过站在一旁，听得模模糊糊，却已明白那少年要用自己性命和母亲的婚姻，去扭转未来的一切。
杨戬到底心软，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都是前世的事情了，沉香，其实是我对不起你，一步一步将你逼到绝境之上，去背负那些痛苦。”
沉香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摇着头，道：“不，舅舅，那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舅舅没有错，我该承受自己选择的后果。”
杨戬眺望华山下的云海，缓缓道：“沉香，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理想，是做一个员外，我那时很不满，后来却渐渐希望你仍是那个平凡的普通人，一个追求富贵平安的人。”
沉香羞愧地低下头：“是。”
是他，非要离开刘家村，才有后来的故事。
杨戬注视着他，道：“沉香，我们都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何其珍贵，过往的一切都统统忘记吧，你不用再愧疚，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好好过这一生，这是你应该有的，平凡而轻松的人生。”
“至于你娘，我会一直寻找她，直到找到为止，到那时，你们便可团聚了。”
沉香已是泪流满面，却忍不住重复：“我们，我们……舅舅你呢？”
他突然间发现，杨戬的余光一直凝视着一个人，那个红衣的少女，自称三圣母的女子，先前的恐惧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清晰，连杨戬的话，他也想了起来。
“我知道，一千八百年前，我就知道了，可是芙儿，我们一起走过的风雨，不是假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和爱，也不是假的。”
沉香咬牙问道：“你说的团聚，没有算上你自己，舅舅，我娘还是你最宠爱的妹妹吗？你已经认了这个女人做妹妹，所以不肯认我娘了，是不是？”
“因为她，我娘不知所踪，可是一直到现在，你只是跟我讲道理，却没有说帮我娘讨回一个公道。”
杨芙一愣，万万没料到，她不出声，也会被点到。
杨戬皱眉道：“沉香，你知道，那是一个意外。”
沉香怒道：“就用一个意外来解释吗？舅舅，你和娘三千年的感情，她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就如此任由她占据娘的身份和地位，甚至也占据你的兄妹之情？”
杨戬叹道：“我和芙儿，何尝不是数千年的感情？”沉香眼里喷射出怒火：“可是，如果舅舅不是失去记忆，没有一开始将她当成亲妹妹，你现在还会对她这么好么？”
杨戬无可奈何，他不明白，前世对他弃如敝履，如今却争执起来。
他轻轻地一笑，说道：“会，因为她不仅是我的三妹，也是我喜欢的人，沉香，在我心里，她比一切都重要，所以你不必再问了。”
也许，这是他唯一一次表明自己的心意了。
杨芙一呆，一双杏眸瞪得溜圆，激动地拽着杨戬袖子，艾艾叫道：“二哥，二哥……”
可情绪激动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她对杨戬早有情意，便存患得患失之心，杨戬这么一句话，只搅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二哥喜欢我，是我想的那种喜欢么？可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二哥喜欢我什么呀？
虽然一股脑冒出很多疑问，但杨芙脑海里开出了漫天绚烂的烟花：“但是，二哥说他喜欢我哎！”
杨过也忍不住心里发出“霍”地一声惊叹，这两人中间的窗户纸，竟在今天就捅、破了。
杨戬转过身，对杨芙微微一笑，道：“芙儿，我知道你只将我当做哥哥，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情爱，你不用有困扰……”
“没有，我也喜欢二哥，”杨芙忍不住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已羞得满脸通红，坚持着说着：“二哥，我喜欢你，不是对亲人的那种……”
杨戬全身剧震，他几乎已完全放弃了，此刻却是柳暗花明，他眼中只有杨芙红若三月桃花的神情，颤声道：“真的么？我以为你一直拿我当亲人，你总说我们兄妹怎样，怎样。”
她的心意实在难以分辨，论感情，她无论是为了娘，还是为了他，都能甘愿舍命。
在嫦娥等人眼里，近乎于告白的话——“你若有事，二哥也活不成。”是杨戬实在担心她，想用自己的命限定她的行为，不许她再冒险冲动，她也没甚反应。
可是，怎么回事，明明月老树下……
杨芙仰头，在杨戬脸颊上轻轻吻一下，羞红了脸，道：“我也以为二哥是……可是原来我们是相互喜欢的。”
杨戬耳尖瞬间红透了，顿时放弃了思考，一下子把杨芙抱进怀里，月老树又如何，定是月老那老糊涂，牵错了，他心中欢喜若狂，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心情。
那边的少年却觉得喘不过气，他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华山下走去，他身影要消失不见的时候，杨戬回过神，叫道：“沉香。”
沉香一顿，停住。
杨戬温声道：“真君神殿仍是你的家，我仍是你舅舅，你娘也仍是我妹妹。”
他的确已经放弃了前世的感情，可是数千年的相处，杨莲仍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沉香也是。
沉香泪水夺眶而出，却没有回头，一跃飞入云层中，消失无影。
杨过忽然伸了一个懒腰，叫道：“喂，郭大小姐，我要回襄阳去了！”这两人好了，他何必挤在这里？
杨芙满脸笑意，叫道：“等等，我也去。”转头害羞地拉住杨戬的手，道：“二哥，跟我去见见我爹娘。”
杨戬含笑凝望着她：“好。”
……
日影西移，沉香飞了好久好久，下面山势连绵起伏，他下意识落了下去，慢慢走过一片白色的花海，只看见一颗火红的花树，却穿着粉红，带着可爱毛球的衣裙。
他宛若见到亲人，扑过去抱住，大叫：“小玉，小玉！我心里好难受啊。”
那花树摇晃两下，变成一个头发蓬松，娇憨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急的挣扎：“你是谁啊，抓着我干什么，哎，你……你怎么哭了，要哭也是我哭啊！”
一声怒喝炸响：“哪里来的混小子，放开我女儿。”
沉香转头，只见两只数丈高的狐狸，从山顶跃下，法力流转间，竟带着劈天神掌的法力招数。
自杨戬等人带领天兵天将剿灭西方的万妖之国后，东方的妖怪消停不少，万窟山离华山又近，小玉的父母根本不敢残害无辜，更别说捉拿唐僧了，所以两只狐狸都活得好好的。
小玉怕把人给打死了，拦在前面，说道：“爹，娘，他没有伤害我，别杀人，而且，他好像认得我，像是来找我的，是么？”
她回头，看见一个俊秀至极的少年，眼眶通红的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