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有了铲车,此时正吊着硕大的垃圾桶往上空提。
钟虞出来的时候,垃圾桶正在半空中悬着,它太大了,铲车拎着它起来的瞬间一阵腥臭弥漫开来。
“果然是这里,更大的真正的入口。”
刘浏此时看她的目光完全没有了之前看小妹妹的眼神,语气很沉,“你怎么知道这下面是更大的入口?”
“能把臭味掩盖住的只有垃圾。”钟虞淡淡说道。
她刚出来,身上还带着腐臭的味道,夜风微凉,她透过重重警戒看向芳若县的老张和小李。
小李累坏了,蹲在路边吃一晚热水泡的泡面。
老张则是从怀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旁边的同事,他谈笑风声,大声笑着。
“看什么呢?”
霍明德姿势有些别扭走过来,晚上风凉,他后背又划了一个大口子,忍着痛道:“师父,咱还是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芳若县的同志。”
“回哪去啊?”谢伟毅说道。
“绿庭啊。”霍明德脱口而出自己家地址,绿庭是钟鼓市顶奢楼盘,高端的物业服务和隐私保护让楼盘一下吵到了五万一平,显得一条街之隔只卖三万块一平的房子不足一提。
“回什么回,今天在芳若县住,这件事没完谁都别走。”
“不是师父,我伤得太严重了,出差这么高强度的事我干不了了。”霍明德嘀咕,“而且我还是为了救钟虞,不然这口子就划在钟虞身上了,您老人家该多心疼啊。”
“回去可以,你自己开车回去。”谢伟毅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霍明德立刻不吭声了,最后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大不了我回家继承家业,我爸今天还在招职业经理人呢。”
他们住在芳若县唯一的宾馆,芳芳宾馆。
拿到房卡的时候,霍明德往钟虞身边凑,觑着她的神色,“今天晚上我要趴着睡了,后面都磕紫了,你不感谢一下我吗?”
“谢谢你。”钟虞语气很淡,称不上感谢。
“我问个问题,你怎么发现有地下室的啊?从楼的外面完全看不出来。”霍明德也不怪,问道。
“摔倒,我们两个人在摔倒的时候我清晰地听见了咚的一声,仿佛有人在敲鼓,而且,”钟虞有不明显的凛然,“我听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筋疲力尽的痛哭,暗夜无天日的呻||吟,像是在笼子里等待着凌迟或者是救赎。”
“啊?”霍明德评价,“你是写小说的吧,这些词语你听出来的?”
“我还知道,”钟虞骤然靠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跑风了。”
“什么?”
“今天你乔装打扮进去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在看脱衣舞,一个男人在看五六个女人跳,至高无上的享受感。”
“嗯,已经抓到了,送拘留所去了。”
“不是那个人,虽然他在暗处,但是身型很瘦,能够感受到他绝对不是附近的村民,不是今天抓到的那个胖子,最重要的是,陈桉来过这里,地下室很有可能有他存在过的痕迹,”钟虞说道,“明天早上,我要去看地下室。”
“什么?”霍明德想起了那从地下传来的腐臭气息,禁不住又呕了一声,“不要吧。”
“我会和谢队说。”
钟虞摆了摆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霍明德站在她身后,上扬的嘴角紧抿,他看着她的背影,临摹出她身体本来的形状,她身上穿的衣服,过于宽大。
第二天一早,芳若县执法办案中心传来消息,潘吱在送拘尿检的时候查出来独品残留。
谢伟毅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刚挂完电话,媳妇就打来电话了,“怎么了?”
“昨天给你发微信你也不会,茵茵高烧不退,昨天熬了一夜,今天班也没上,和经理请了假,这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知道你忙,但孩子也得管吧?”
电话那头传来茵茵奶乎乎的声音,“爸爸。”
谢伟毅老年得子,孩子不到六岁,明年上小学一年级,他的心肝宝贝,“爸爸今天就回去了,茵茵要听妈妈的话。”
“知道了爸爸。”茵茵轻微咳嗽,谢伟毅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他脸色不太好,钟虞和他打了招呼,“谢队,我要去现场看看。”
“行,你和霍明德去,小李作为芳若县局的同志陪同,霍明德虽然性子软,但个子高,挺唬人的。”
“好的谢队。”
霍明德此时正擦着湿发走出来,平时干的时候他仔细打理过,现在才发现头发长度可以遮住一半的眼睛,他不经意把头发撩到两侧,“各位早上好啊,都吃早饭了吗,早饭在哪吃。”
谢伟毅早上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这么个只知道吃的废物感觉心情更不美丽,但秉承着师父的职责还是说道:“你洗澡了?后背的伤口好了?”
霍明德露出憨厚的一笑,“师父瞧您说的,昨天那种情况多脏啊,我浑身都有味道没法睡觉了,我就是忍着疼也得洗澡。”
“早餐在一楼,吃完我们就走。”
“真去啊,不是,我还得洗澡,伤口都要感染了。”霍明德一脸痛苦。
钟虞大踏步在外面等他,小李坐在后面,等霍明德出来的时候已经半小时了,她难以想象只有小米粥和鸡蛋小咸菜的早餐能吃半个小时。
“师父去县局了,他还有工作需要交接,如果我们找不到关于陈桉的事,今天交接完毕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会有通报表扬。”霍明德今天穿的衣服也是半干的,上面残留着洗手液的味道。
“你洗衣服了?”
霍明德开车,调高了空调温度。
“对啊,现在感觉凉飕飕的。”霍明德打了一个喷嚏,“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在单位放一辆越野车,以后出门就开我的车,不用单位加油。”
钟虞看着他侧脸,没有吭声。
三个人到达现场,不同于昨天半夜,今天早上已经围了一堆赶早市的村民,背着手站在警戒线外面,对着垃圾堆指指点点。
而昨天夜班的同志效率十分高效,已经从垃圾堆里开辟出了干净的道路,有一条楼梯。
霍明德亮了证件,现场勘查组给他们一人一套防护服,戴着护目镜手套口罩鞋套,他和小李、钟虞走了进去,深入地下,点了照明灯,楼梯不复昨晚阴森的恐怖。
斑驳的楼梯,上面立着物证立牌,走到下面,是一个被挖空的一百平左右的空间。
此时因为有人经过应急灯骤然发亮,所有的一切无处遁形,像是巨石一般轰地砸到了他们身边。
小李到底是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看到这个场面当场没控制住,吐了出来。
在他们面前,是横七竖八放着的铁床,配着破桌子,至少有五十多个,电线像是杂乱的沙尘,密密麻麻延展开来,床旁边放着一盆一盆的尿壶还有不明黄色物体,旁边就是已经馊了长苍蝇的盒饭。
床上铺着的褥子有的长了绿毛,有的染了不明颜色的液体,黑乎乎的,看不出本来颜色。
而在房间的角落,堆着几个狗笼子,指头粗细的栏杆,上面残留着褐色的血迹,早已经干涸,还混合着不知名毛发。
还散落着电脑配件和金属,这上面是垃圾场,这下面才是真正的魔窟。
但显然,已经进行过清理,房间里没有任何硬盘和服务器存在,就连纸张都没有。
难以想象,曾经有一群人囚禁在KTV下面,不见天日,锁在铁床边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对着电脑操作,暗夜无前路。
钟虞走到其中一个铁床边上,看着那上面发霉的褥子,戴着手套的手摸着上面的布料,之后仰头,看着蛛网遍布的天花板,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听那些曾经存在过这里的人的呼喊。
人间如果有炼狱,在他们的脚下。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在沉默,还是霍明德打破了平静,“陈桉不一定会在这里呆过,他一不能当小姐,二不能当主播,三一旦抓进去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为了缓解气氛,他干笑两声,车厢还是沉默,只有空调的噪音。
“其实,我见过他,他消失了一个暑假。”钟虞说道。
“啊?”
“潘吱把合成的视频传到了学校内网,很快被下架,但我保存下来,我去问潘吱,潘吱说是从陈桉的优盘里导出来的,我想问问陈桉,为什么这么做,”钟虞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丝毫不在意小李在场,“我打给他的时候,在关机,他家里也没有人,我只能等开学,等到开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看到了我手机里存的视频,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他偷走了我的手机,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死了。”
此时车已经开进了芳若县局,车子熄火,小李第一个跳下车走了,就剩下霍明德和钟虞,钟虞偏过头,“陈桉定制的视频好看吗?”
“啊?什么啊……”霍明德装傻。
“换脸的视频,你看过了对吧?”
“……我知道是假的,但也太逼真了……”霍明德咽了口唾沫,“他确实有点变态……”
“他罪不至死,我不会因为他做假视频就把他杀了,但他如果是从KTV里逃出来的就不好说了。”
车厢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电话铃声响起,像是无声的真相。
“有人自首了,是老板娘她情夫,孙良才,他杀的陈桉。”
开的外放,霍明德和钟虞对视,窗外落叶纷纷,秋季进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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