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贸市场。
钟虞将鱼抓在案板上,用刀背对着活蹦乱跳的鲤鱼啪地一拍,鲜血充斥鱼的脑袋,那鱼眼睛睁着迅速充血,尾巴仍在弹跳,似乎没有死亡。
刀刃开锋,她手握住刀把,看着鱼的神经依旧在跳,她在它跳动的鱼肉上迅速划下一道道口子,变成晶莹剔透的薄片。
她戴着口罩,一身黑衣服,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一筐鲜活的鱼在她手下变成了鱼肉。
海鲜店老板十分满意地给她递了二百块钱,“之前就听说有个杀鱼的小姑娘厉害,没想到果然如此,今天中午咱们摊位都排起了长队,这五十是多加的。”
“谢谢。”
钟虞接过钱,将钱装在透明塑料袋里,扔进了书包。
“你还上学吗?这书包里有书呢?”老板是个大叔,眼瞅着要过去看书包,钟虞直接拎起来背上,面无表情说道:“我先走了,老板。”
她的身影清瘦,消失在集贸市场北门,身上的黑色卫衣摇摇晃晃的,大了一圈。
她走出集贸市场之后,才重新擦了手,拉开拉链,拿出橙色小螃蟹,挂在书包上。
集贸市场鱼龙混杂,她怕弄脏。
此时,时间不到晚上七点,天还没暗。
出门左转是公交站,旁边是地铁口,地铁口堆满了旁边公司下班的人,仿佛被抽走了血气,摇摇晃晃的,走三步歇两步。
她坐上公交车,看到了车上清一色的老年人,朝气蓬勃。
手机传来提示,对方在24小时内未接收您的转账,您的转账已被退回。
——鹤边中学站到了,请乘客准备下车。
天黑了,正赶上鹤边中学下晚自习,车子堵了一阵,下车的时候好多高中生上车,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的,校服罩在身上,像穿了麻袋。
周围的私家车横七竖八停着,家长接过他们的书包放进车里,问着今天的学习情况。
钟虞安静和他们错身,同样是高中生,相差无几的年纪,却差之鸿沟,她身影路过排队的奶茶店、人挤人的文具店,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巷子尽头新支起了一个炸串摊,摊主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旁边放了个小桌子,连带着四个椅子。
这巷子连路灯都没有,炸串摊和黑暗完美融合在一起,只有展示箱上的灯带发出隐隐约约的黄光。
一个不会有人来买的炸串摊……钟虞脚步放缓,看了摊主一眼,摊主看她一眼,继续玩手机。
她迅速走过,到了楼下,惯性仰头盯着楼上窗户。
楼道里更黑,老式建筑通风比较好,走廊长又没有窗户,晾晒的衣服扣子撞击铁栏杆,内裤像是旗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插钥匙的时候她动作一顿,钥匙在锁孔里转不动。
她抽出钥匙,无波无澜,刚想转身。
门,开了。
她身形瘦弱,一股大力拖拽着她整个身体腾空,门关上,走廊回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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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德已经是第三次给货车司机递纸了,一卷卫生纸都要见底了。
货车司机五十三岁,留着大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手铐撞个没完,肥胖的手勒出两道红印子。
“警察同志,我真的,我真的非常后悔,如果不是我变道,如果不是我踩了刹车,如果后面没有那辆白色的轿车,我就不会害了两条人命啊……”
大货车司机吸溜着鼻涕,“我只能凑出来三十万求谅解书,我不想坐牢啊,没有更多了,这是我这辈子挣的钱,全搭里面了,求求警官在家属那里说说好话吧。”
“别哭了……你擦擦胡子吧。”
霍明德向后挪了挪医院的白色板凳,货车司机的鼻涕蹭在他的大胡子上了,一缕缕的,像是冰溜子。
坐得离他又远了点,旁边是刑侦大队新考来的实习生,一脸单纯,警校毕业,宁安然,此时认认真真对着电脑敲击:
「霍:你擦擦胡子(一脸嫌弃)。
货:好的,警官(痛哭流涕)。」
压根不知道实习生在写什么的霍明德继续说道:“你放心吧,要是家属那边不同意,进了看守所,你的头发啊,胡子都能剃干净,你也可以洗心革面。”
话还没说完,大货车司机哭得更凶啊,“阿楠说过,她最迷恋我的胡子,我还要阿楠啊,我的胡子啊……”
“阿南是谁?”霍明德警惕心起来。
“阿楠是我们村的村花,当初那么多人追她,我还是靠着我的胡子……”
“行了,你特么的闭嘴吧,体检过了就给你送看守所,现在医院想吃什么你抓紧吃,进去就吃不到了。”
霍明德站起来,他有种对着弱智说话的错觉,“死了两个人,你还在这里想着你自己的破事。”
他拿起实习生打出来的两页纸笔录,甩了印泥到他被子上,懒得和货车司机废话,“快点签,捺手印。”
忽然,他捏住A4纸眸光微顿,他看向实习生宁安然,宁安然一脸单纯地看着他,娃娃脸跟个吉祥物似的。
他夺过电脑,删了几行,重新打了一份,砸在了大货车司机身上,“确认无误,签!”
大货车司机戴着手铐声泪俱下签了字,食指上的红印泥顺带着蹭在了白色被上。
霍明德拿起手机拍了照,冷声,“损坏被子赔偿两百,算在你给家属的赔偿款里。”
和外面看护的民警打了声招呼,往车里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宁安然,忍不住说道:“不是,一个单位卧龙凤雏必须成双成对出现吗?就不能一枝独秀吗?”
“啊?”宁安然眨巴着大眼睛,娃娃脸一脸惊恐。
“你瞅瞅你笔录写的什么?大货车司机表达了对村花阿南的想念,触到了霍警官的伤心处,威胁他进看守所后吃不到饭,请问我有什么伤心处?”霍明德猛踩了两脚油门,车子没动,挂错档了。
“对不起霍哥,我也是第一次写笔录嘛,以后会好的。”
“伤心处是什么,你今天必须给我说出来,不然我就跟谢队说,让你去派出所安抚七十岁没找到老伴的爷爷,帮村民找丢失的大鹅,以及去婚闹现场维持秩序。”
宁安然抿抿唇,星星眼,充满了无限的向往,“真的吗,派出所原来这么有趣的吗?”
霍明德踩了面包车的刹车,警车横在马路上,后面的车开始鸣笛,他这才悠悠启动,“当然啦,对你这种刚刚参加工作的实习生再友好不过,你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警校不是有句名言吗?聚是一团火,散是派出所,你来支队是个错误,派出所才是你永远的家。”
“原来如此,还是得霍哥指教,我和我爸说一声。”
“你都多大了,什么事不能自己定,对了,你爸对我们行业很了解?”霍明德问道。
“当然啦,我爸爸也是警察。”宁安然说道。
“你爸爸也是?师父也没和我说啊,你爸爸是谁啊?”
宁安然眼睛眨巴眨巴,“已经退休了。”
“那生你应该很晚,整个市局姓宁的也没有几个,省厅分管刑侦的总队长姓宁,你该不会?”霍明德猛地看向他。
宁安然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是不是,退休了退休了。”
“也是,总队长英明神武,你和他八竿子打不着。”霍明德上下扫视他一眼,回顾了一下总队长的讲话,将两个人的长相对比,得出结论,宁安然和宁总队长没有任何关系。
“一会去雾南派出所,我让花哥给你腾个屋,以后你白天支队,晚上派出所,你家不是外地的嘛,省了你租房子的钱。”
“我两地通勤的,晚上回去走高速,星海市和钟鼓市高速开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说话间,面包车进了市局的院,宁安然跳下车,走向自己的理想,“再见,霍哥,您在派出所好好住。”
霍明德咬后槽牙,看着理想开出院,宁安然纯天然的呆萌无邪彻底打败了他,他开始给谢伟毅打电话:“师父,宁安然他爸是谁?”
“他爸?不知道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个实习生还不如我呢!”
“别,你们两个人棋逢对手,分庭抗礼,谁也别瞧不上谁,赶紧回派出所,有人在等你。”
谢伟毅不留情批判完,挂断电话,林瞳电话接了过来,“谢队,牛涵涵家属拒绝尸检,他们要带走尸体,您看这种情况?”
“为什么拒绝?”
“不清楚,货车司机那边的保险公司能赔一百万,但额外要一百万才能签谅解书,显然,肇事者拿不出这么多钱。”
“先等着,我看行车记录仪,有些不对劲,透过车玻璃,调高视频亮度,放慢速度,牛涵涵身体被扎入钢筋的时候没有过多挣扎,就像是没有了意识,还是得尸检。”
“家属已经在鉴定中心门口闹了,按照规定,我们没有权利……”林瞳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杂。
“你等我去法医司法鉴定中心,我和家属谈。”谢伟毅整理自己的警服,戴上执法记录仪,飞奔下楼,边下楼边给肖月打电话,“这个案子要上会,准备会议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