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风知睡过了头,匆忙赶去玉眉峰练剑时话宁师姐和新来的孟凭瑾都已练上好几遍了。
顶着方上莞佯装愠怒的目光她小步乐呵呵挪了过去,假装无事混迹在其中,许话宁还替她遮掩了一二。
“风知。”方上莞一叫她她就暗道不妙。平日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怎么今日逮着她不放。
她不想挪过去因此站在那磨蹭,“师父,早起有一点忙。”
方上莞深知她的秉性,爽朗扬眉道:“忙着躲清闲。”
她正要为自己辩驳两句,方上莞接着说下去,“你瞧瞧你凭瑾师弟,早早便来练剑,风知啊你还是师姐呢。”
徐风知这才听明白自己今日为何会被单独挑出来,原来是出现了个卷王。
孟凭瑾竟然还半真半假地惶恐起来,像是怕她生气,停剑解释道:“我不如风知师姐的,师姐悟性好天赋高,不必像我这般的。”
眼见这乖顺的人忽然间因她这般胆怯,可平生最爱偷懒摸鱼的徐风知心里还是有点窝火,好你个孟凭瑾卷她是吧。
她提剑指向孟凭瑾,“出来。过两招。”
孟凭瑾一愣,垂眸时眼尾迅速泛红,好像委屈接住她的冰冷,还在乖乖抿唇应她,“好,我都依师姐。”
许话宁看出她有些动火于是出来平稳局面,谁成想天生爱看徒弟内斗的方上莞来了兴致,扬声喊,“那便只许用次沐剑法第一篇吧。他学的没你多。”
徐风知点头利落应下,提剑便是直冲他命门,招招凌厉。今日这剑法是孟凭瑾新学的,因此他用起来还有些生疏。
可他每回都堪堪躲过,剑刃与剑刃碰撞在一起,毫厘之间挡得恰到好处。
[今天一定要把天赋高这条人设给立住!]
徐风知侧身躲过他的剑意,手腕一转,冷然刺剑。
“收吧。”方上莞这么一喊,她剑气归于平稳,二人收剑回身,皆是微微喘气。
方上莞对他二人的表现都算满意冲着徐风知扬了扬下巴喊道,“风知的天分没几人能胜得了,凭瑾已经很好了。”
可恶。
方上莞还在絮絮叨叨,面色冷如霜的徐风知心里已经气到冒火。
不就是卷吗。
一向喜欢躲清闲的徐风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赶去练剑,结果遥遥一望,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玉眉峰顶。
这么卷?!
接连几日她趁天不亮就匆匆赶过去,可每一回孟凭瑾看起来都已经到了很久了。
卷到死是吧?
非要犟到底的徐风知立志要比他早到,于是乎晚上干脆埋伏在了玉眉峰上,趴在树上看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窝在树干上准备在前半夜先美美睡一会儿,结果才刚有些困意玉眉峰上便有了声响。
已经猜到来者的徐风知不用看就几乎是两眼一黑。
这样卷?!不睡觉啊??
借着月色悄悄探头一望,人影朦胧,孟凭瑾一边练剑一边念念有词,太远听不清楚,但听起来像是在和谁聊天。
徐风知一头雾水,他旁边也没别人啊??
远处,空洞的声音默了默,“族长,有人在。”
“我知道。”孟凭瑾挽剑收势,仿若无意地瞥了眼远处树上探头探脑的人,背过身便弯眸带笑,“她总是有趣的很。”
徐风知偏不信孟凭瑾真的会练上一夜,撑着沉重的眼皮硬是盯了很久,直到后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睡着了。
再睁开眼已是清晨,玉眉峰顶绿柳扶风湖波粼粼,一身淡色青衣的孟凭瑾透着些许恣意,站在玉眉峰顶,身形清瘦高挑,面容漂亮如画。
他迎风而立,撩拨柳枝的柔风拂过了他的长发和细腰间挂着的一尾青色流苏。那人淡淡地拢起衣袖,抬手垂眸遮了下云层间刺目的光。
一霎间,浮光描在他单薄纤细的轮廓,他恍若身后那恣意柳枝,那身姿在风里漠然疏离却也隐隐约约透着明媚温柔。
这大约称得上是惊鸿一眼,本来困倦无神的徐风知心湖涟漪乍起,久久不静。
此刻仿佛卸去沉重往事的明媚恣意太过惹眼,徐风知心里微微泛苦。
如果可以,她希望孟凭瑾不与天下为敌,不与正道为敌,不背负往事,不做那皎面恶鬼,永远就待在处处光明的灼雪门里,做个明媚自由的乖巧弟子,一辈子既不活得怯弱也不必活得偏执。
……处处光明的灼雪门?孟凭瑾的眼睫轻轻一扇,因她这几句轻浅心声而笑出声。
他这师姐还真是连宗门里的一丁点败絮都不知晓。
徐风知回神叹了口气,心道这压根卷不过,只能换个法子让他没办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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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残月高悬。
徐风知跑到孟凭瑾屋前喊他劈柴,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丢给他一把破斧子。
她赌的就是任他孟凭瑾再会伪装情绪,半夜不让他睡觉总会生气的。
矮树上挂着一盏纸灯笼,徐风知就躺在那树枝上悠然睡觉,树下劈柴的声音断断续续,声音骤停,徐风知悄然睁眼,心道孟凭瑾终于要露出憎恶的真面目了。
孟凭瑾抬头望着那人问道:“师姐,为何不回去睡呢?”
“我回去睡你偷懒怎么办。”徐风知扫他一眼。
徐风知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这计策保准万无一失,她美美睡一觉,然后早早赶去玉眉峰内卷,孟凭瑾这下还能卷得过她吗。
“不是谁都像师姐。”
“啊?”风声稀疏,徐风知偏巧没听清楚。
孟凭瑾仰面笑眯眯对她说什么都没有。
徐风知讪讪躺回去。
[老婆是小狐狸!]
徐风知没能知晓她简单几字惹得面上不生波澜的孟凭瑾心中难掩对这句小狐狸的喜欢,不动声色地将其品味了一千遍,又迟钝地意识到小狐狸听上去实在亲昵。
小狐狸、小狐狸。
徐风知只知道她这计策是真的很有用,她美美睡一觉,然后早早赶去玉眉峰内卷,孟凭瑾这下是卷不过她了。
于是一月后宗门弟子比试排名时,他俩因为疯狂内卷冲上了第四第五名。徐风知对于自己排在第四而孟凭瑾排在第五这件事非常满意。
什么皎面恶鬼也不过如此。
当夜,喜欢热闹的方上莞照例在大殿安排了小席面,往常这些琐碎事宜都是要交给徐风知来做,但如今徐风知甩给了她那个倒霉师弟孟凭瑾,再也不用提前去过问席面要出些什么菜,只需要到点带着嘴去吃饭就行。
她心里那叫一个开心,到殿一看,还没有人来,只有孟凭瑾似乎正在同谁人拉扯,她拧眉走过去,那人一见是她顿时甩开了孟凭瑾,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不叫你赔了,你能有什么钱。”
那人匆匆借过,徐风知看着孟凭瑾紧握着何物的手。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老婆!]
孟凭瑾转过身见她,可她装得一派漠不关心,他偏转瞳仁,一言不发。
[小狐狸你别委屈啊。]
徐风知其实想关心,可她的人设不该关心,见孟凭瑾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那里垂着头安静地酿出几分委屈,也许徐风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再开口时的无奈已经是一种不自觉柔和,“你让让,我席位在里……”
徐风知没能说完,血珠顺着孟凭瑾白皙指间坠落,血红与苍白如此割裂惹眼,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拧眉严肃起来,“怎么了?”
孟凭瑾听见她的声音迟钝地动了动,抬头看了看她,缓缓将那只淌着血的时候递到她眼前,摊开,一手碎玉。
触目惊心的手心伤痕使得徐风知眉心一滞,即便那反应微不可察,但孟凭瑾看到了,他盯着她的眉眼,而蹙着眉的徐风知全然不知,目光还落在他手心。孟凭瑾眼底晦涩。
“我碰碎了尽尘师兄的玉环,他要我赔他黄金十两。”
徐风知不忍看下去,收回目光,“他不是不要你赔了?他人不还挺好的。”
孟凭瑾闻言望着她,眸中幽深。
徐风知皱着脸眨眨眼,“干嘛?你要讹我啊?”
[老婆这一手伤尽早用药才不留疤。]
她抿唇从袖口摸出瓶药想丢给他可又想起他手上有伤,只得别别扭扭地弯腰放在他席位桌角,起身时觉得不对,故作轻松补充道:“卖你一瓶药,十两银子,还我啊。”
孟凭瑾垂眸一看,熟悉的小药瓶。
“这药不是阿芳师姐那儿想拿就能拿的吗?”
她已然借过他身旁,走向席位的路上被戳破也洋洋洒洒应声,“我就乐意赚黑心钱。”
洞悉她并不坦率的孟凭瑾就那么垂着头,轻声开口:“太贵了,师姐收回去吧,我没有十两。”
徐风知但凡此刻回个头就能觉察到语气听起来可怜倔强的人满眼分明全是试探与故意,疯狂地、执着地望着她。
视线里的鹅黄色背影果然一怔,也就一秒钟而已,很快步履就如方才,声音强硬了些许,“先欠着也行,我非要赚这黑心钱。”
可那一秒钟停滞让孟凭瑾当即便松了心,展眉弯眸,眸光绵长。他自觉得到了不得了的证据,心底攀长出不明白的东西。
“那好,师姐说十两,一两也不会少的。”
[好乖的小狐狸……]
徐风知随意应了一声,落座自己的席位,孟凭瑾走过来为她斟茶,倾身之际他墨发垂落在他二人之间,发丝光滑如绸,带着不知名暗香,蹭过徐风知手背时微微泛凉,引得她心底一颤。
[…哎…老婆你这、这好涩气唉。]
孟凭瑾的举止优雅端庄,但就是漂亮,很特别的漂亮,端庄漂亮到摄人神魄,看得她莫名生出一些奇怪念头。
[人人恐惧的皎面恶鬼大人乖顺倾身为她沏茶什么的好微妙…老婆老婆……]
她心绪慌乱避无可避,偏偏孟凭瑾沏好茶俯身转头看她,颤抖长睫下的水色眼睛美得不像话,近在咫尺的漂亮仿佛触手可及,徐风知一瞬不瞬地怔住了。
而那人又轻轻偏开眼眸,像是被茶水雾气暖了脸,透着丝丝粉意,“我乐意让师姐赚我的钱。”
沏进盏中,茶香盎然,迟钝的人品不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