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露乃平兴县人士,夫家姓韩,家中有丈夫、公婆和一双女儿共六人。一家人住在山里,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能供温饱。
而她背井离乡,携幼女来到京城的原因,还要从三个月以前说起。
她的大女儿韩玉蝶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可韩玉蝶总是眼高一顶,一心只想寻个富贵夫婿,从那绵延不绝的大山中逃离出来。
三个月以前,有个自称为单东仁的走商路过他们村时正好借宿于韩家,那人游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能说会道,仅仅一顿饭的功夫,就将韩玉蝶迷得魂不守舍,竟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要与单东仁一起到京城经商。
起初,韩玉蝶还隔三差五就托人送信回家,直到一个月前,韩玉蝶突然就没了音讯。
“我担心蝶儿出事,便与夫君商量来京城寻她,可因着之前的争执,夫君他现在都还在气头上,加上公婆对蝶儿一直不嫁人的事心有怨言,从中挑拨,夫君一气之下放出狠话只当没有过这个女儿。”
“可蝶儿毕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危险,所以便打算独自入京,为此,我又与夫君吵了起来,他甚至威胁我说,要是我敢走,他就敢将三三送人,无奈之下,我便带着三三一起走了。”
“奈何世道艰险,我们还没到长京县地界,就被人抢走了钱财,起初我还找了个零工,边挣钱糊口边打听蝶儿的消息,结果半月前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三三她才不得不偷了吃食。”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云儿听得一肚子火,摔了筷子又问秦露,“那你找到女儿了没?”
秦露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到处都打听过了,完全没有蝶儿和单东仁的消息。”
“那会不会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来京城?”云儿道,“或许他们去了别处?”
“不会的。蝶儿刚开始给我寄信回去时,还捎带有桂香斋的糕点回去,我去那里看到了同样的糕点,而且从店里的伙计那里得知,那款糕点是他们这季才推出来卖的,别的分店都没有。”
“所以我确定蝶儿是真的来了京城。”秦露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至少她之前来过。”
“那她会不会是故意躲着不想见你?”云儿又问。
“不会的。”秦露肯定道,“蝶儿虽然执拗了些,但对我这个母亲还是知无不言的。虽然她有些眼高于顶,但我能理解她的苦衷,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只是不想和我一样,受尽婆家的冷眼罢了,她常说要是寻到了好的婆家,就带我和三三一起走呢。”
“蝶儿一定是遇到了困难,否则不会无缘无故与我断了联系。”
“秦大嫂你莫要太过忧心了,相信蝶儿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云儿安慰她道,“等我有空的时候,也出去帮你一起打听,这京城说大也不大,只要她真的来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加我一个,我也去帮大嫂找人。”王辉附和道。
“平兴县虽偏远,但还在京兆府的管辖范围,你去过京兆府报失踪吗?”楚恬突然开口问秦露。
秦露道:“去过,刚到京城便去了,但他们非说是蝶儿与人私奔了,没有足够的证据,不予受理。”
“这样吧。”楚恬想了想,“我托人去京兆府帮你查查韩姑娘的路引,先确定她是否来了京城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这样好啊。”云儿拍手称赞道,“总比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满街乱窜要好得多。”
欣喜之余,秦露仍有顾虑,她问楚恬:“若能得此相助,自是极好的,就是不知会不会给恩公添麻烦?”
楚恬道:“人命关天,其它的都不重要。”
“那......真是多谢恩公了。”说着,秦露又要起身相拜。
“大嫂不必客气。”楚恬按下她的手,又问她,“你们母女现住何处?有了消息的话,我好过去知会你们。”
秦露微微一顿,难为情地开口:“我们暂时在城隍庙中歇脚,来回有些远,恩公就不必过去了,我会尽快找一份活,到时候再把地址告诉给恩公。”
“城隍庙里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你们母女歇在那里不安全。”楚恬道。
“没事的,恩公,那城隍庙的庙祝是位很好的大爷,他特意给我们母女圈了个角落出来,这一个月以来,也是相安无事的。”秦露生怕楚恬又要给她重新安排住的地方,赶忙说道。
话虽如此,但楚恬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的,他让秦露等他片刻,转身便进了屋子。
不多时,他拿着一个荷包走了出来,正是前些日子沈阔给他的那个。
虽然装的都是些碎银,但数量已足够楚恬用好几年了,他将多的重新放进箱子塞进了枕头里,然后取了几块装进荷包给了秦露。
“这些钱,足够你们租一间屋子住上两三个月了,剩下的拿去买点肉,别让三三饿着了。”楚恬怕秦露不接受,又对她说,“权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挣了钱以后再慢慢还我。”
“这......”秦露泪眼婆娑地看着楚恬,云儿和王辉也在劝她把银子收下,先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日子。
秦露这才双手接过荷包紧紧捧在手心里,她哽咽着跪了下去,朝楚恬磕起了头,“恩公无论如何也要受我一拜,来世我当牛做马,以报公子大恩!”
“谢谢哥哥!”三三也随母亲跪了下去,“等我长大了,我一会报答哥哥的。”
母女二人这个还没扶起来那个又跪下了,急得楚恬手忙脚乱,又听云儿道:“小楚你就让她们给你磕个头吧,这样秦大嫂心里也好受些。”
楚恬叹了口气,这才端身受了母女二人一拜。
饭后,秦露母女也没再多耽搁,匆匆离了提刑司去找房子和活了。
楚恬净了手,打算回书房继续练字,顺便等沈阔和柳青回来。
结果他刚到门口,就见沈阔坐在他的位置上,拿了他晨间写的字仔细检查着。
“来了?”沈阔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恬像个做错事被逮住的孩子,心虚地朝着沈阔靠近,“大人何时回来的?”
沈阔放下手中的纸,回道:“大概就是该用午饭的时候。”
楚恬一惊,大人是不是知晓他带了人来才没去叫他的。
楚恬赶紧跪了下去,“未经大人允许,我便擅自带了外人进府,还请大人责罚。”
沈阔双眸微微一凛,他起身绕到楚恬面前,扶起他道:“你是不该随便带外人回来,但念在你是初犯,且那对母女无甚危害,这次便不罚你了。”
“但是,下不为例!”
“我知道了。”楚恬点头,转眼又见沈阔去了他自己的位置坐下,也没再提他练字的事儿,才稍稍放下心来。
“对了大人,柳大哥没同你一道回来吗?”楚恬慢慢走到沈阔桌前,小声问道。
沈阔抬眸,“怎么,你找他有事?”
“嗯。”楚恬点了下头。
“什么事?”沈阔问楚恬。
楚恬却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沈阔心里瞬间像是有东西堵塞了一般,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将手中的书卷丢在桌面上,冷声道:“他去外地了,短时间内回不来。”
“啊?”楚恬急了,这提刑司里,与他关系好还在京兆府有人脉的也就柳青一人了,他走了,那楚恬还能找谁帮忙啊。
“你找他究竟有何事?”沈阔压下不快追问道,“有什么事是他能听得而我却听不得的?”
察觉到沈阔话里有话,楚恬赶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请柳大哥帮我个忙而已,并非刻意瞒着大人。”
“哦?那又是什么事,是他能帮而我却不能帮的?”沈阔又问。
楚恬觉得今日的沈阔无端像是积了满肚子的怒火,许是遇到了棘手之事,心中有些不愉快。
但他又觉得大人不愧为大人,要换作别人的话,早就对着下人发泄出来了,哪还有心情耐着性子听他废话。
“不是大人不能帮。”楚恬解释道,“是不敢为了这点小事儿麻烦大人。”
“不敢?”沈阔轻哼一声,“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帮你?”
“不是不是。”楚恬连连摆手,“大人前前后后帮了我那么多,我怎会如此恶意揣测大人!”
“那就说来听听。”
沈阔的语气不容置疑,楚恬只得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与了沈阔听。
“你还真是乐于助人。”听完,沈阔只感叹了一句。
楚恬觉得沈阔可能是在讽刺他,明明就没有那个金刚钻,还非得去揽那个瓷器活。
“我只是不忍心见秦大嫂那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像极了曾经的他。
“楚恬,拥有良善之心是好事,但太过心软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负担。”
“嗯。我知道了大人。”楚恬应道,“那我继续练字去了。”
沈阔嗯了一声。
见楚恬垂头丧气地朝旁边走去,沈阔无奈叹息了一声。
“韩玉蝶是吧?”他问楚恬。
楚恬愣了一下,转身猛点着头,“是的,大人,还有个叫单东仁的商人,也一并查了吧。”
说完才发觉自己似乎有所冒犯,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可以吗,大人?”
“你都开口了,我能不同意吗?”
闻言,楚恬怔了一瞬,喃喃着道了一声谢。
“下次,有事就直说。”沈阔又道,“不要总想着麻烦别人。”
楚恬:……
他脑子突然变得一片浆糊,大人的意思是,任何事都可以麻烦他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