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公爵府。
像密室一样的房间里,四面无窗,一片幽黑。唯一的光源来自地板上,五芒星阵五个角落上都点着一支蜡烛,火苗无风扑闪着。法阵中央丢着一套破抹布似的衣裙,是露兹换下的那套。
管家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跪在法阵前,细看赫然是玛丽的妈妈。她的嘴巴被布塞着,发不出声音,惊恐的面孔几乎涨红到青紫,颤抖的身子努力朝站在一边的女人倾斜,呜咽讨饶。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来之前,公爵夫人许诺会有小山一样的金币,像城堡一样的大房子,成群的仆人服侍,还能让落榜的玛丽也能上城里最好的学校。
有这些许诺,她才会让玛丽故意把召唤恶魔的东西给那个女孩,并接二连三地陷害。她当然知道父亲不疼母亲早亡的露兹很无辜。
但只要自己和女儿能过上好日子,其他人牺牲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以后给死掉的孩子找块好点的墓地。
哪料到这个看起来温柔善良的公爵夫人实际上蛇蝎心肠,眼看她没了用处就要过河拆桥,献祭给恶魔。
但说回来,能跟恶魔做交易的人又能有什么好货色?可惜她现在想明白已经来不及了。
无论村妇怎么卑微求饶,公爵夫人都并不为之动容,她此时一改人前的温婉,表情冷酷得可怕。
聪明点的人就会明白,知道了公爵夫人这么大的秘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事后她都不可能再容其活下去。对她来说,现在也只是废物再利用,左右要杀,索性献祭给恶魔。
公爵夫人面朝法阵,烛光从下往上照来,阴影在她的脸上忽闪。随着低哑得不像人声的咒语念出,一道烟雾从中心升起,逐渐成型,血红色的眼睛悬挂在阴影中。
“谁在召唤我?”像硫磺一样尖酸的声音问道。
“是我,”公爵夫人漫不经心地说,“我要你去杀掉衣服的主人,这是报酬。”她看也不看地指了指村妇,仿佛那只是头肉猪。
烟雾低低地笑了声,声音像指甲划过金属一样刺耳,“成交。”露兹的衣服在法阵中央燃烧殆尽,接着黑雾扑向村妇,穿过墙壁消失不见,留下一具被吸食完血肉的新鲜白骨倒在地上。
“妈妈!”索菲亚的声音远远地从房间外面传来。
公爵夫人神色微动,“清理干净。”丢下话离开了密室。
管家上前,熟练地用尸骨上的衣服包起残骸,走到书架前拉了拉其中一本,墙上打开一个正方形的口子。
残骸被像垃圾一样丢进口子,从管道滑向城堡地下,一段有些漫长的滑动后,它落到一座垃圾山上。凑近看,底下哪是垃圾,赫然是一座尸骨堆就的山。
里面夹杂的有仆人的衣服也有平民的衣服,最多的是乞丐和流浪汉的衣服。这些都是公爵夫人平日里献祭给恶魔的牺牲品。
公爵夫人走出密室,外面连着她的卧室,卧室外间是个待客休息的小厅,打开门,洋娃娃似的公爵小姐正站在那儿。
公爵夫人同密室里时判若两人,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宝贝,有什么事?”
“诺伯法师教了我一个新的咒语!”玛丽甜甜地说着,走进小厅给公爵夫人演示起来。
诺伯法师是公爵府特邀的家庭教师,会在学前为索菲亚启蒙。这在贵族间很常见,类似学前班。
公爵夫人满眼带光地看着女儿,此刻她是发自内心地快乐。丈夫的花心和无情早就让她伤透了心,还有永远像臭虫一样不断冒出来,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完的私生子。
唯有女儿,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世界上最爱的珍宝。也正是如此,那些会跟女儿争夺财产和继承权的潜在威胁都必须被一一除去。
公爵肯定不知道自己的私生子女已经全被恶魔杀光了,还做着从臭虫里挑一个男孩子继承头衔的美梦。
她心里冷笑,要不是因为索菲亚想要爸爸,那个垃圾男人早就被她清理掉了。
突然窗户玻璃震动了一下,展示手心光球的索菲亚看向窗边,尖声惊叫起来。
去处理露兹的恶魔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房间里。但这怎么可能,被契约束缚,完成交易后它应该会立即回深渊。
“妈妈!”索菲亚躲到公爵夫人身后,紧紧抓着她的手,小脸血色全无。
“我命令你离开!”公爵夫人护着女儿冷声对恶魔说。
“这可不行,”恶魔懒洋洋地在房间里盘旋,“有位了不得的大人出高价悬赏你的性命呢,夫人。”
公爵夫人还没反应过来,恶魔飞扑而至。她条件反射地推开女儿,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但没有,她一度以为恶魔放弃了,下一秒听到女儿尖叫。
“索菲亚!”公爵夫人双目睚眦。
公爵小姐完美无暇的脸上已经被剜去了一块血肉,她被恶魔的爪子拎着,惊恐得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无声地朝她叫着妈妈。
“你要我的命就拿去,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公爵夫人红了眼,此时她真的怕了,比等待自己死亡时还害怕。
“对自己的女儿倒是仁慈,”恶魔大声讥笑,“但凡你对别人的女儿也分一点仁慈,也许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了。”
“什么?”公爵夫人愣了下,想到露兹,双目无神地喃喃,“是她,是她指使的你。她果然是恶魔!”
恶魔呼哧大笑起来,丢下索菲亚,朝公爵夫人扑去,烟雾消失,美丽的女人只剩下一堆被烧焦的枯骨。
索菲亚攀着撞翻的柜子爬起来,摸到少了块肉的侧脸,不等她吓哭,望见死状凄惨的公爵夫人连声尖叫起来。
今夜,公爵府上下无眠。
隔日,已经准备离开的塞拉菲尔被公爵派来的仆人叫住,请到了府上。
早就对公爵夫人起疑的审判长在看见公爵夫人尸骸时并没有很惊讶,房间里满是恶臭灼热的气息,骨头上也沾满了深渊之火烧灼过的痕迹,明显是恶魔的手笔。
一进房间,他的手镯就动了起来,它显出完整的形态,脑袋像龙,接近蛇的长条身躯,但背上长了三对翅膀,接近脑袋的腹部长了一对爪子。
名叫金的手镯伸长身体,在尸骨上到处嗅嗅,爪起唯一完好的蓝宝石耳坠放到塞拉菲尔掌心。
“这是……”塞拉菲尔脸色一变,立即吩咐属下准备封印恶魔物品的容器。容器是个简单的金属盒子,上面刻满了光明魔法咒文,可以最大程度防止恶魔气息外泄。
塞拉菲尔留下人手给公爵府的事收尾,自己当下便带着容器奔向教会都。那里是教廷的总部,仅次于帝国都城的第二大繁华之城,教皇宫所在之处。
后续房间中隐藏的密室自然也被翻了出来,接着各种恶魔相关的物品,还有正中央的五芒星阵,触目惊心的尸骨山,谁是宴会罪魁祸首终于大白于天下。
虽然公爵下令不准外传,但次日,公爵夫人召唤恶魔被反噬而死的事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公爵府飞了出去,宴会上的宾客们这才发现自己被愚弄了,纷纷谴责唾骂。
公爵架不住舆论压力,没有葬礼也没有仪式,草草地就把公爵夫人下葬了,也不愿意再见破了相的女儿,叫人将她提前送去学院,眼不见为净。
公爵府发生的一切,露兹并不完全知晓。她只是跟恶魔做了个小交易,以牙还牙,公爵夫人让恶魔对自己做什么,就让恶魔对公爵夫人做一遍。
当兰登法师告诉露兹公爵夫人的事时,她没有很惊讶,也没有报仇后的快感。
虽然不是直接杀人,到底还是因她而死的第一个人,但心里升起的那点愧疚立即被露兹挥散了,听完兰登的描述,就凭城堡底下的那座山,公爵夫人就是再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他们只把这当作一个小插曲,很快抛到了脑后。
历时一个月,露兹已经将图典学得七七八八,虽然复杂的词还是有障碍,但日常交流已经没什么问题。
她白天接受兰登法师的语言课,晚上接受六十四的小课堂。倒不是六十四突然善心大发,而是身体里的深渊魔法在被塞拉菲尔唤醒后,变得越来越活跃,如果不赶紧控制住它们,人类的身体将会濒临崩解。
意外的是,某天兰登法师闲来无事,引导露兹尝试引动暗系元素。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它跟深渊魔法在某些方面竟然很相似。
类似水和冰的关系,两者有着相同的成分但形态不同。
水遇热蒸发成汽,遇冷凝结成冰。深渊魔法就是初始之水,露兹一路上都在琢磨,不断尝试把元素粒再排列,终于在偶然一次实验中,成功地拟态出了暗元素!
这说明她的猜想是正确的。可能露兹的实验看上去有些鸡肋,毕竟她可以直接调动身体里的暗元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但她不这么想,因为深渊魔法似乎是没有元素倾向的,既然可以拟态暗元素,那是不是也可以拟态成其他元素呢?那她岂不就是全系魔法师了吗!
根据兰登法师的科普,魔法元素分七种,光系、暗系、金系、木系、水系、火系、土系
而人类魔法师一辈子都只会觉醒其中一种,咒语则有点像电脑主板上的电路线,调动和引导体内的元素组合成想要的魔法,不同魔法都有对应的主板线路。
而当深渊魔法直接使用时,则呈现很强的侵蚀性,像六十四使用的清洁魔法,其实就是通过细微操控包裹全身,将表层污垢分解侵蚀掉。
驯服元素,精细把控它们是魔法师一辈子的课题,也是露兹眼下要学的。
历时一个月,马车跨越了大陆,终于到达了海边。兰登法师带着露兹登上标记着学院徽章的船,一路往东,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后,一座岛屿出现在视野中。
岛屿中心是一座高耸的山,以此为圆心,四周地势趋缓,靠海的平坦区域分布着村落,而帝国魔法学院就建在岛屿中央的山顶。
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座巍峨的城堡矗立在陡峭的山巅,塔尖林立,无数小窗在阳光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亮,像镶嵌在建筑上的钻石。
兰登法师笑着对看呆了的露兹说,“欢迎来到帝国魔法学院,露兹·艾佛利小姐。”
“我好像没看到上山的路,”露兹观察得很仔细,城堡四周都是陡峭的悬崖,山下被繁茂的林木遮盖,并没有像是可以上去的地方。
“这确实是个你需要考虑的问题,”兰登法师一边下船,一边对露兹说,“当然这是每个新生都需要考虑的问题。“
”什么?“露兹迷惑地问。
”你想知道的都在报道登记处,“兰登法师指了指一栋绿松石色房顶的建筑,座落在码头不远处,“露兹,学校见。”
“老师等等,”露兹转头,发现身边的兰登法师已经不见了。
天色快黑了,无论干什么再快也要明早,而她现在身无分文。
果然,露宿街头什么的是主角标配的待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