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只有风过林梢时树叶的沙沙声。
赵雪灵站在赵行知的院子外,焦急踱步。
“你们进去通报一声都不成吗?”她冲着守门的两个小厮大喊,“怎的现在连亲妹妹都不能见他了?”
一名小厮面露尴尬,战战兢兢回道:“二小姐,不是小的不去,而是大少爷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包括小的们。”
“您......要不明日再来?”
“......”
赵雪灵气得说不出话。她还不信了,整个赵府还有她赵雪灵进不去的地方。
她撸起袖子,准备硬闯。
刚迈出去半步,背后袭来一股力量,把她抓了回去。
“你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听话了。”
赵行知松开手,斥责道。
赵雪灵“哎呦”一声,捂着胳膊转过身。
她瞧赵行知面色不变,便知撒泼没用,干脆也不装了。放下手站好,皱着眉问:“哥哥你没在书房还把院子围这么严实做什么,保护空气吗?”
赵行知:“.......”
他气得快炸了,却不能反驳。
他书房有条秘道可以通向璟王府后门。前些日子就定好,璟王今日过来商议要事。
可因祀天大典结束后,有些公事要处理,赵行知回来的比预期晚了些。
算算时辰,璟王此刻应该已经在等着了。
要是他再晚来一步,这丫头估计已经闯了进去。万一冲撞到璟王,后果可不堪设想。
“到底是多大的事,非见着我不可?”赵行知只想赶紧把事解决了,不能让璟王久等。
赵雪灵见他没有让她进去坐着说的意思,犹疑片刻,思量着昭月的事比较紧急,便没跟他计较,拉上他的衣袖,避开院门口那两个侍卫。
她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开口:“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赵行知:“?”
赵雪灵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这些话。
“昭月姐姐看上你了,托我来问问,你明日是否有空,她想见你一面。”
落叶打了个旋儿,从赵行知面前飘过,掉落在地。
他愣了半晌,惊讶喊出声:“什么?!”
紧接着,他似是意识到动静太大,连忙捂住嘴。
赵雪灵越是看他哥这不争气的样子,越是来气。柳昭月随便劈开一半拿出来,都绰绰有余配给他。
也不知他怎的如此命好。
思及此,赵雪灵朝赵行知小腿狠狠踹了脚。
看着他“嘶”地一声跳开,她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
院门口到书房,一路上赵行知走得实在是心不在焉。
这件事往小了说,只是婚嫁之事,可问题就在于柳昭月的身份特殊。她父亲可是镇国将军柳怀远,若能借此机会将柳将军拉拢过来,于大局也有益处。
赵行知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将这事告诉璟王,看他有何打算。
书房门被缓缓推开,烛火闪动,空无一人。
半扇镂空屏风背后,一长桌孤零零地摆放在八尺山水图前。
赵行知走到山水图旁,在后面摸索片刻,找准某处,用力按下。
“轰隆”一声。
原本完美无瑕的墙壁,此刻竟裂开一条缝,缝隙慢慢变大,直至形成了一扇能容许人通过的暗门。
赵行知沿着阶梯而下,走过狭窄通道,来到一处宽敞的暗室。
晃动的烛火映出萧砚舟挺拔的身影。
他坐在桌前,听完赵行知的话,面色晦暗不明。云霄和云睢分别站在他身后,也忍不住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萧砚舟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面,半晌儿后开口:“你对柳昭月了解多少?”
“我与柳姑娘往来不多,对她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赵行知认真思索片刻。
“柳姑娘性子温婉和顺,不争不抢。许多大户人家都想要这个儿媳,此前张尚书还有意与柳家结亲,但不知为何柳大人迟迟不松口,所以柳姑娘及笄两年,仍未定下人家。”
云霄瞪大眼。温婉和顺......赵大人说的这是柳姑娘吗?
萧砚舟却神色淡然,敛目思索,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倒影。
柳昭月父亲忠心护国,叔父又是皇帝心腹,任谁看来,柳昭月都应该和宫里脱不了干系。
她却说,自己不喜欢京城。
萧砚舟担心,她是故意说那些话来博取他的信任。可提到萧胤圻时,她眼中厌恶的神情做不了假。
自从八年前的那场宫变之后,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刀剑上行走。太过违背常理的事,萧砚舟总不吝啬于多一番思索。
“你方才说,柳大人迟迟不松口,是柳文耀?”他问。
“正是。”
“她的婚事为何由她叔父做主。她的母亲呢?”
萧砚舟许久不归京,若无特别重大的变故,也不会和京中暗线联系。显然朝中某个臣子的家事,不属于他远在越阳需要了解的东西。
赵行知叹了口气,惋惜道:“她母亲和兄长八年前都去世了,便一直由她叔父和叔母抚养。”
“不过柳大人的夫人柳王氏倒是个明事理的,把柳姑娘教养的很好。”
萧砚舟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随即舒展开来。紧接着,唇边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倒是说得通了。”萧砚舟的语气漫不经心。
赵行知疑惑:“殿下......这是何意?”
萧砚舟此前还疑惑,柳昭月为何会在女德堂那种地方,又为何孤身涉险去桐州博一个筹码,她费劲心思到底想从翟永贞嘴里套出什么话。
能将一闺阁女子逼迫至此。
不是仇,便是怨。
“不过......”
这说了半天,赵行知还是不清楚璟王对他和柳姑娘的婚事有何定夺,便硬着头提了一嘴。
“她为何会挑上你?”萧砚舟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赵行知害羞地挠挠头。
他也不知道柳姑娘怎么看上了他。赵雪灵说这事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不过,不说不觉得,如今细细想来,此前柳姑娘来府上寻灵儿玩,见到他时的眼神儿好像确实难人寻味。
说不定她早就芳心暗许,只是他太过愚钝没发现罢了。
可这话自然不能在璟王面前说,不然未免显得他自视甚高。
“可能是因为柳姑娘和小妹关系亲近,若将来嫁给我,彼此之间也能更方便往来。”
然而赵行知的神情自然没逃得过萧砚舟的眼睛。他沉吟片刻:“那你愿不愿?”
赵行知猛的抬眼,点头。
“愿...我的意思是,虽然我跟柳姑娘来往不多,但此事涉及柳将军的兵权,十分紧要,您一声令下,我肯定答应。”
萧砚舟饶有兴致地在他脸上打量,冷不丁地问:“喜欢她?”
昏暗的黄线掩盖住赵行知慢慢变红的脸。
“我也不知道,反正也要娶妻,柳姑娘气质出众,娶她自然也亏不到我....."
不仅仅是亏不到,他还赚大发了!
“再等等。”萧砚舟思索片刻后开口。
“现在柳昭月的身世尚并不明晰,你再去查一查。不要那些与她不相熟的人嘴里说出的东西,本王要听真话。”
赵行知面露疑惑。
“不知这‘真话’是......还请殿下赐教。”
“你妹妹赵雪灵,与柳昭月交好。”
赵行知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赵雪灵恶狠狠地看着赵行知。
他竟然更相信外人口中“王氏贤德,对柳昭月比亲生女儿还要亲。”这番鬼话。
“你且看她纤瘦单薄,风一吹仿佛像柳叶要飘走似的,就知她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如外人看上去那么光鲜。再说了,哪家的娇养小姐会像她这样没有脾气?”
“是,这我相信。”赵行知冷哼,不情不愿瞥她一眼,“柳姑娘定不会无缘无故踹我一脚。”
“......”
赵雪灵又给了他一拳,才继续说:“你若还是不信,大可以去圣医堂找江永逸江郎中问个清楚。昭月姐姐因常年被罚跪,膝盖落下病根,那些药方,都是他开的。”
-
“竟如此可怜。”
云霄从萧砚舟手里接过赵行知寄来的信,上下看了番,不免惋叹。
“殿下,这么看起来,柳姑娘的处境好像跟京中盛传的完全不同。”
“需不需要去找这位江郎中查证一下?”云霄问。
“不必。”
窗外夜色浓重,墨云低垂,遮住了月光。
萧砚舟眉间微蹙,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目光落在半掩的窗棂间,似是穿透黑暗,望见那晚她素衣孤立于雨幕中的身影。
她说“我一浮萍在在世,哪有那么多凭仗。”
竟都是真的。
沉寂片刻,他忽而低声开口:“给赵行知去信,让他准备上门提亲。聘礼我添上一份,但要做得隐蔽,不得让外人察觉我与赵行知之间的联系。”
“殿下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云霄问。
萧砚舟也不知,他是何时开始不经意地留意柳昭月。
她的冷静疏离让他心生探究的冲动,甚至忍不住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确实与旁人不同。她既不逢迎讨好,也不怨天尤人,而是以一种近乎固执的隐忍与自尊面对命运的风雨。
心中荒唐的微微一动,萧砚舟归结为对同样在命运中挣扎之人的一丝感同身受。
可她只能是棋子。
窗外风声渐起,萧砚舟的语气淡然:“礼数罢了。”
“还有。”他话锋一转,微微抬眸,“若是柳家拒绝,便让赵行知转而聘求柳璇宁。”
云霄收信的动作一滞,怔然抬眼。
“殿下此意何为?”
窗外风声骤紧,萧砚舟倚在椅背上,唇角上扬:“顺水推舟一试。倒时自然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