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华沙

傍晚，奶奶在客厅看着报纸上关于波兰陶瓷厂的新闻，这几年波兰陶瓷多了许多外贸生意。

娜娜刚冲过澡，换了身淡蓝色的睡衣裤从楼上下来，正准备去小厨房倒杯热水喝。

"娜娜，你要喝茶吗？"奶奶看到娜娜的身影，于是摘下老花眼镜，目光柔和的问道。

"嗯，可以的。"娜娜拿着马克杯，乖巧的点了点头。

"你稍等下，我记得家里好像有中国的普洱茶，是很多年以前，朋友去中国旅游后送我的礼物。"奶奶笑了笑，悠悠的站起身，来到开放式小厨房的壁柜上翻找。

"真的吗？！那很棒呀，普洱茶可以陈年放置，时间会令它更加美味。"娜娜歪着小脑瓜，抬头望向木柜。

"果然，在这里。"奶奶翻出一块包装陈旧的普洱茶饼。

"我去拿刀叉，咱们敲一点点就可以了。"娜娜自告奋勇的跑去柜边拿了工具。

"这么热闹？"马可听到楼下的动静，也从二楼下来，他在扶手旁看到娜娜的动作，忍不住出口问道。

"奶奶家居然藏有老的普洱茶饼，应该会很好喝。"娜娜喜形于色的说道，眼睛亮晶晶的。

"那我也来一杯吧。"马可嘴角勾起浅笑，自如的坐到了沙发上，目光投向厨房中的二人。

"哈哈哈，既然娜娜知道要怎样使用，那我也乐享其成吧。"奶奶说着就乐呵呵的坐回到了单人沙发上。

娜娜迅速的从茶饼上敲下了适量的茶叶，然后用滚烫的热水泡了三杯热茶，正在她觉得太烫不好同时拿三个杯子的时候，马可连忙起身替她传了一下茶杯。

在矮桌上放下热茶，娜娜也沙发上落座。

"娜娜这两天还习惯吗？"奶奶微微抬眸，关切道。

"嗯，习惯，小镇很漂亮，人也特别好。"娜娜拿起自己的那杯热茶，轻轻吹了吹，爽朗的笑道。

"你们明天就要去华沙了吧。"奶奶扶了扶眼镜的镜框，略微沉吟。

"奶奶，我们也可以多呆几天的，反正是假期。"马可发现了老人家语气中淡淡的失落，急忙补充道。

"没关系，镇子太小了，没什么好玩的，没必要为了我这个老人家，来拘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奶奶和颜悦色的说道，她的眼中闪着点点微光。

"奶奶……"娜娜睁着一双杏眼，定定的看着慈祥的老太太，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没事，我们回雪城再见。这次我会在波兰住满一个月再回去，毕竟回来一趟不容易。"奶奶开口笑道，她拿起热茶，呼了呼热气，浅酌了一口。

"奶奶，我……"马可也低了低头。

"Marco，你要照顾好娜娜。"老太太正色叮嘱道。

"嗯，当然，我会的，奶奶你放心。"马可说着便牵起了娜娜的手，他的一双含情眼令娜娜脸颊绯红，含羞带怯的低下了头。

"罗马的事，你不要太担心，我会帮你劝解乔瓦尼。"奶奶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神色一凛，抬眸与马可对视了一眼。

"奶奶……"马可眸色微动。

奶奶用爱怜的目光扫了眼马可，又看了看娜娜，而后伸手，轻轻拍了拍马可跟娜娜牵着的手。

娜娜懵懂的听着，奶奶跟马可之间仿佛有别样的默契，她捕捉到两人眼中浮动着不明的微光。

*

第二天一早。

在与瓦伦蒂娜老太太依依不舍的告别后，娜娜和马可乘上了前往华沙的列车。

华沙曾经是一座典雅的中世纪古城，而现今，它是在废墟中浴火重生的波兰首都。

这座城市百分之八十的地面建筑都于二战中被摧毁，战后的华沙满目疮痍尽是残砖碎瓦；但是坚韧的华沙人民却凭借仅存的图纸跟旧照片，生生重建了华沙老城，并复原了其在中世纪时的原貌，所以，它也是欧洲极为少见的，新旧融合的城市。

华沙既有童话般的历史建筑，也有许多红色帝国遗留下的建筑，参天的摩登写字楼如雨后春笋般林立，被人笑谈其代表了欧洲的天际线。

娜娜今天穿了身无袖米色连衣裙，戴着顶同色的贝雷帽，正专心致志的靠在车窗旁画着草图。

马可无声的看了眼专注画图的娜娜，他静静放下手中的乐谱，目光眺向窗外列车飞驰而过的大片绿地。

车窗外是一片平缓的原野，他们正穿过广袤的波兰平原，往北面波罗的海的方向前进。

夏日明媚的光线从窗外投进车厢内，洒在二人身上带着淡淡的金芒，娜娜端详了一会刚画的草图，似是不太满意的摇了摇头，随后放松地活动了一下肩颈。

突然，娜娜抬起脑袋，犹疑的问道:"Marco，在罗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跟我说说吗。"

"……嗯？"马可神色微敛，对于娜娜突然的提问，并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不语，白净的脸上浮动着些许不明的郁色。

"不能告诉我吗。"娜娜嘴唇微动，有些欲言又止，手中的画笔一顿。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马可眨了眨湛蓝的双眼，坦然对上娜娜探究的目光。

"但是奶奶说要帮你劝解你父亲…"娜娜的眼中有几分忧虑。

马可抚额浅浅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窝，娜娜不解的盯着他，一双杏眼满是困惑。

他轻轻歪了歪头，视线平扫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好半天，才张口道:"娜娜，或许，你听过华沙美人鱼的故事吗。"

"什么？"娜娜微微一愣，脑海中马上浮现出美式电影中的美人鱼形象。

"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美人鱼生活在维斯瓦河的水域中。"马可用他清朗的嗓音，平静的诉说起了古老的传说。

"维斯瓦河？"娜娜跟读道。

"是的，就是窗外这条蜿蜒曲折的波兰的母亲河，当维斯瓦河经过波兰中部平原，最终会在格但斯克港汇入波罗的海。"马可蓦地将手放在玻璃上，目光投向窗外的蓝色水系。

"然后呢？"娜娜问道。

"传说中的美人鱼喜欢在夜晚浮出水面，用歌声吸引渔民。但是她的歌声不是为了迷惑或伤害人类，只是因为她对人类世界感到好奇。"马可微微一笑，这是他小时候从奶奶那听到的，他最为熟悉的关于华沙美人鱼的故事。

娜娜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间将画笔放在了小桌上。

"有一天，一些商人发现了她。他们捕捉了美人鱼并将她关在笼子里，打算利用她来换取金钱，美人鱼的歌声因此变得悲伤而凄凉。"马可的讲述如同吟游诗人般悦耳动听，娜娜不知不觉沉浸在故事中。

少年穿着浅色条纹衬衫半倚在窗边，他的鬈发微微遮住了些许额头，修饰的他白净的俊脸更加柔和，他碧蓝的眼眸低垂，如同一汪冰冷的湖水。

"这个版本跟海的女儿很不同，似乎更加具有自主意识。"娜娜抚着脸，认真的说道。

马可点了点头，继续道；"一位年轻的渔民听到后，便带领村民们前去解救人鱼。后来为了报答人们的帮助，美人鱼发誓会永远保护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

没有人鱼为了王子自我牺牲的感动，有的只是挣扎求存的抗争思维，娜娜觉得这个美人鱼似乎带着些斯拉夫人精神里独有的烙印。

"所以，从那以后，美人鱼的形象就成为了华沙的象征。今天，她的雕像屹立在维斯瓦河边，一手舞剑，一手举盾，正象征着波兰人民对家园的守护，以及面对侵略者毫不畏惧的勇气。"马可说完美人鱼的故事，碧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了娜娜。

"华沙的美人鱼如此不同，似乎更加具有抗争精神。"娜娜听完故事，悠然称道，比起格林童话版的美人鱼，她更喜欢这个故事中的内核。

"因为波兰人民的生活，一直都在与侵略做抗争。"马可低声轻叹道。

"抗争……"娜娜望着他冷峻的侧颜，发觉他身上似乎也隐隐有些变化，相较威尼斯时轻松肆意的少年，现在的他似乎更加坚韧独立许多。

几个小时后，两人落地华沙的Warszawa Centralna中央车站。

车站正好坐落于文化科学宫的正对面，娜娜刚刚踏出车站，就注意到了车道对面雄伟壮观的斯大林建筑。

"这是？"娜娜瞠目结舌的望向对面直指天际的典型苏联式建筑。

"这是斯大林送给波兰人民共和国①的礼物。"马可沿着娜娜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文化科学宫。

"礼物？"娜娜惊诧非常，好大手笔的'礼物'，一座承包城市天际线的巨大史诗级建筑物。

"嗯，所以波兰人对它的感情也非常复杂，历史上多次想拆除，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华沙本地人更喜欢将其称为'斯大林的注射器'。"马可漠然的望了眼这座风格强烈，具有明显意识形态特征的雄伟大厦。

这座对称布局的大厦傲然独立于华沙的市中心，兼具古典主义审美以及帝国主义风格，它的整体外形呈阶梯状上升之势，高耸的塔尖由金属化玻璃制造，反射出太阳艳丽的光辉。

就如当年朝气蓬勃的伟大红色帝国，彰显了其曾经的革命激情与荣耀。

娜娜遥望这座蓝色苍穹下气势磅礴的'苏联遗产'，仿佛借此窥见了历史中曾经的那个世界一级，那个曾经寄托了人类最高理想的东方大国，虽然这只是它的其中一片历史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