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情人

"您在开玩笑吗？"娜娜面色平静，并没有出现赛琳娜意料中的惊诧之色。

"这并不好笑，我又为什么要与你开玩笑呢。"赛琳娜抚了抚手中的黑色折扇，挑眉笑道。

"您说这位小姐是马可的未婚妻，并且是一年前就定下的，那他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娜娜粉白的小脸微微扬起，她眼底没什么温度，语气也似乎无甚波澜的朗声反问道。

"因为合同还未定好，他还没签下名字。"赛琳娜颇感意外于娜娜的镇定，她合上了手中的折扇，正色道。

"既然如此，那就并不存在早已定下的未婚妻。"娜娜说时，目光微沉，她沉默的瞥了眼刚刚二人离去的方向。

"可是那也并无不同，他迟早要签下合约。"赛琳娜娇媚的说道，她侧目看向书房的方向。

"……"娜娜一时无声。

"我明白你的处境，因为我们是一样的……"赛琳娜突然敛起娇媚的作态，她紧盯着娜娜似是推心置腹般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娜娜眉头微蹙，不解其意。

"Conte(伯爵)只会有一位Contessa(伯爵夫人)，乔瓦尼与阿莱娜的婚姻并没有被取消合法性。"赛琳娜似是骤然感怀自身般，她轻叹了一声，眼中也浮起些许雾气。

娜娜听到赛琳娜所说的微微一惊，她眼瞳微张，但是又有些不太理解，按照正常的民事来理解，不太可能存在那种分居十几年还存续婚姻的可能。

"您到底想说什么？"娜娜抬眸问道。

"你果然不明白。"赛琳娜微微勾起红唇，浅笑道。

娜娜不语，只冷冷的看着她，拱窗外的暖阳热烈的撒在地面上，将室内的空气都烤的火热。

"其实，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可以像我这样陪伴在他们身边。"赛琳娜说着，便窈窕的站起了身。

"但是，我们的这种陪伴，没有经过大主教的见证，没有缔结神圣的誓言，仅此而已。"她移步到高耸的拱窗旁，抚着玻璃窗棂，将幽深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翠绿坡地。

"你是指做Amante(情人)？"娜娜脸颊微微泛白，一瞬之间如遭雷击。

"与其说是Amante(情人)，不如说是Amore(爱人)。这本无不同，没有多少Conte(伯爵)是只忠于妻子的。"赛琳娜转过身靠在拱窗上，摇曳生姿的转了转折扇，她笑靥如花的盯着娜娜。

"克拉丽丝的家族并不属于费拉拉公爵那一□□你们是为什么觉得她更加合适成为伯爵夫人呢？"娜娜尽量冷静的问道，她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

"因为她的哥哥依旧继承了侯爵的爵位，并且，她毕竟是Este家族的后裔。"赛琳娜似是想安抚娜娜，她又走近了几步，很真挚的看着她。

"想开点吧，毕竟你拥有他的爱不是吗？"说时，她将手放在了娜娜紧绷的拳上，并轻轻拍了拍。

"开什么玩笑！"娜娜仰起头，直接瞪了赛琳娜一眼。

赛琳娜状似无奈的摆摆手，她风轻云淡的摇着折扇，站在一旁。

娜娜不再说话，她沉默的低下了头。

见娜娜不再想搭理她，赛琳娜便干脆拎起长裙，缓缓离开了内殿。

整个空旷的华丽内殿只剩下娜娜孤身一人，娜娜心中一时思绪万千，脑中一片杂乱，她环顾着四周古老美丽的壁画，陷入了深思。

娜娜一直对于老欧洲贵族私生活混乱的历史有所耳闻，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感受到这种诡谲的历史传统对她带来的影响。

她忍不住抚了抚额头，骤然接触到这些信息令她一时难以消化，实在是头疼的很，千丝万缕的一时捋不出个头绪来。

刚刚赛琳娜所说的如果是真，那么阿莱娜跟乔瓦尼婚姻的存续。

其实指的应该是基督教教理下的合法存续，因为无论是天主教还是东正教，都是一经许誓，便不允许离婚的，实在要分开也只能由教会批准，找出不合教义处，再判定为婚姻无效。

至于赛琳娜说的其他有的没的，娜娜基本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简直不要太离谱了。"娜娜愤愤不平的吐槽了一句，开玩笑，这个Amante(情人)谁爱当谁当。

说罢，娜娜也不想再呆在殿内了。

她觉得这里憋闷的很，抚着胸口大力呼了口气，娜娜稍稍平复，然后大步流星的朝来时的入口处走去。

只是还没到达出口，娜娜就经过侧厅看到了轻摇折扇的赛琳娜，她去到书房与老乔瓦尼和克拉丽丝正谈笑风生。

看他们之间相谈甚欢，俨然已经是一家人的模样。

娜娜一时有些忍不住的悲愤，她眼角微微泛起红晕，但是娜娜很快便按下了自己的情绪，收起目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别墅。

*

漫步在平台水景之下，沿着三座方形的翠绿池塘，耳边听到树木的"沙沙"声。

潺潺流水声，瀑布的"哗哗"声，鸟儿的叽叽喳喳声。

娜娜感受着大自然原始的声音，照射着室外橙黄色的暖阳，顿时感觉心境平复了不少。

她知道现在并不适合头脑发热的大吵大闹，娜娜迫切的需要从已知的信息中，整理出一条合适的，可以解决眼前难题的思路来。

刚刚匆忙走上平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园林中有不少极具特色的草木，例如娜娜最爱的金合欢，那一簇簇毛绒绒的金黄色小球，在这座古典的园林中竟然正在反季节的绽放着。

娜娜不由靠近了几步，站到池边的合欢树旁，刚想伸手摘取的时候，她身后传来一阵轻踏草地的声音。

"Chi！(谁)"娜娜急忙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原来是一袭红裙的克拉丽丝，只见她小步的近前，眼含笑意，神态亲和。

"……"娜娜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克拉丽丝却毫不见外的来到娜娜身旁，她微微一笑的对她眨眼道，"Bella，你为什么出来了？"

"厅内太闷了……"娜娜眼眸微垂，沉声道。

"我刚刚听伯爵说，他很喜欢你。"克拉丽丝与娜娜并肩而立，她也看向了璀璨的金合欢树。

克拉丽丝面容恬静，仿佛初相识便已经是娜娜的知交好友。

"这颗金合欢…为什么会在八月开花？"娜娜并没有接克拉丽丝的话茬，她顿了顿，轻声反问道。

"大概是因为这里充满着地下冷泉，所以在八月酷暑下，金合欢依旧觉得尚在春天。"克拉丽丝摘下了一截金色小绒球的枝干，对娜娜烂漫一笑，典型的意式美人，娇媚的浑然天成。

"是因为人工干预的存在，并不是天然生成的，不会觉得可惜吗？"娜娜注视着她手中金黄鲜艳的小绒球，眼中略带了些悲悯，她意有所指的问道。

"正是因为有文艺复兴时期的造园家Ligorio（利戈里奥）的绝妙设计，我们才能看到这样反季节的花朵，难道不应该觉得庆幸吗？"克拉丽丝说时，眼角余光缓缓落在娜娜略显苍白的脸颊上。

"确实，是令人钦佩的。"娜娜目不转睛的盯着金合欢，悠悠然道。

"其实我今天一见到你，就觉得…或许，我们将来能成为朋友。"克拉丽丝将摘下的金合欢簪了一朵在娜娜的鬓边，她一双动人的美目真挚的望着娜娜。

"你……"娜娜抚了抚鬓边的合欢花，微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并不长居罗马，如果以后有机会，欢迎你到西西里岛来做客。"克拉丽丝勾起一抹浅笑，眉目含笑。

"什么意思？"娜娜当即皱了皱眉，她踌躇的退了半步。

"其实我并没有见过父亲为我定下的那个所谓未婚夫，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既然是家族需要，我也并没有什么意见。"克拉丽丝柔和的与娜娜相对，十分坦然的解释道。

"……"娜娜无声的注视着她，双手不知不觉的抓在了裙摆上。

"不过我今天见了你，觉得很有趣，既然伯爵也接受你，我当然也会接受你的存在。"克拉丽丝说着，便朝娜娜笑了笑，明艳的长卷发也随风扬了起来。

她这副诚恳交心的模样，令娜娜愈加发怵，娜娜紧绷的看着她，面色凝重。

"反正我也不会为了他搬到罗马来久居，我更喜欢呆在西西里或者米兰，或许我们可以互不干扰。"红衣女孩说着，便朝草坪上走了几步。

娜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不想跟上她的脚步。

克拉丽丝似是发现了娜娜的低落情绪，她微侧过头看向娜娜，朱唇轻启。

"Non ne perso(你没有输)。"

红裙少女眼眸清亮，声线平静的说道。

娜娜闻言微微一愣，眼中不禁升起些许雾气。

"像Mimosa(金合欢)这种花朵一样，我们女人应该拥有更广阔的世界"说着，克拉丽丝抛下了手中其余的金合欢，金黄柔嫩的小绒球瞬间全部跌落在地。

"而这小小的一隅，又算的了什么呢~"话音未落，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娜娜。

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空留下满地残花，和神情落寞的娜娜。

娜娜有些恍惚的看着被她抛下的小绒球，金色的合欢花遍地，那么顽强的金黄色花朵，被人随手摘下，又被随手抛弃。

她的心中仿佛突然有什么东西被克拉丽丝点醒，一股强烈的，抗争的念头在她心中灼烧。

娜娜怔怔的望着克拉丽丝映着斜阳的窈窕身影，拉齐奥平原辽阔的日落晚霞此时已经爬上了山坡，庭院回廊间，泉水潺潺，四周萦绕着水落带来的凉爽清风。

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娜娜从内殿出来时的悲愤情绪顿时消解大半，她从池边望向半坡绿地上的水风琴喷泉台。

果不其然，平台的环形扶手上赫然站立着一脸肃然的老乔瓦尼。

只见他目光森然的盯着她，从他那深沉的目光中，娜娜感受到一丝浅浅的笑意，那居高临下的不明笑意令娜娜深感脊背发凉。

娜娜当即低下头，隐忍不发，这种擅自替她做主，还希望她感恩戴德的做派。

她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接受的，并不是她想争什么，只不过这种将人的尊严无端踩在底下的事，娜娜暗自咬了咬牙，简直是极端令人无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