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前的换季雨连绵不绝，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周。寒风和冷潮来袭，气温降低，手机的天气预告提醒记得多穿衣服。

陆临风早起出门，裹着厚实的外套，撑开伞，在蒙蒙细雨中疾走。刚出小区没走几步，背后响起汽车鸣笛的声响。

转头，看见应衍的车在路旁缓缓停下，降下车窗对他说：“上车吧，顺路送你上班。”

陆临风没跟他客气，先坐上车，抖动雨伞，水珠四溅，收起然后放在脚边。

那天在电梯里，虽未曾明面上撕破脸，但话里话外的明枪暗箭，多少还是让关系产生隔阂。再加上好多天没见，此时竟生出一股尴尬气氛。

他私心并不想和应衍决裂，或许应衍也是如此，所以才主动说要载他。

车内开了暖气，应衍衬衫外面只穿了件风衣，他目不斜视地开车，侧脸显地格外清冷，语气也是淡淡的，问：“吃早饭了吗？”

“还没，待会儿去公司楼下买点。”

应衍没再说话，双方都闭口不谈那天的事情，只当作没有发生过。

一路无言，陆临风看着前方的红灯绿交替变换颜色，前车走走停停，少有路况是畅通无阻的。好不容易熬到公司楼下，临走前，应衍问：“几点下班？”

他回答了时间，应衍说好，然后开走了。

没说要做什么，但陆临风和他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清楚他那话的意思是下班会来接他。

李远捷将他的衣服洗干净，带到公司还给他，以表感谢，还送了一盒西湖龙井茶，说是从他爸爸那里薅来的。

陆临风收下，但放在办公室里没动过。

忙碌一整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的时间点，应衍没发来任何信息。他这才想起，他们虽然一个月前就加了微信，但从来没在微信上聊过。

雨不知何时停了，放眼望去，浓雾密布，高楼大厦的商标隐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他收拾东西，下楼，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陆临风走过去，抬手轻敲车窗，笑问：“等我的吗？”

“咔哒”一声，是车门解锁的响动。

应衍的转变在他的意料之外，凭借这种微妙关系，接送他上下班。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拒绝应衍，将他推开，推向陆奉悉。

但他没有这么做。

总觉得现在的相处机会很难得，每见一次面，就减少一次见面机会。

留恋是一种疾病，且无药可治。

这段时间李远捷频繁看见应衍接送他，不再稀奇，友好地同应衍问好。但应衍的态度冷冷的，仿佛格外不待见他。他后来在微信和陆临风提了一嘴，说应衍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你别在意，他的性格就是这样。陆临风安慰他。

外疏内亲，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区别对待很严重。没和应衍搞好关系之前，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从地下车库上来，乘坐电梯回自己家，开门的那一刻，耳边总会响起应衍的话：“你就那么喜欢带男人回家吗？”

恍惚间，那扇门仿佛成为了某种禁忌，邀请男人进家意味着不检点。

但他还是打破了禁忌。

晚上给应衍发微信，说自己炖了莲藕排骨汤，要不要过来喝点？

应衍回好，然后穿着拖鞋来到他家。

瓷锅炖的肉汤香气四溢，弥漫了整屋，热雾滚滚向上升腾，饭桌上早已摆好碗筷，就等中间的莲藕排骨汤登场。

“你做饭了吗？”陆临风在厨房盛汤问。

陆临风怕他也做了饭，自己这么邀请会导致他家饭菜的浪费。

“可以明天当作午饭，带到公司去吃。”

“那就好。”

两人吃了顿温馨晚饭，表面随意闲聊，实际说话都要先掂量几下，怕聊到敏感话题：感情。

可聊的内容寡淡无味，不过冰山一角，剩下掩藏在海平面以下的部分，容易导致关系崩塌，必须憋在心底不可言说。

吃完饭，他又邀请应衍坐坐。转眼看到茶几凌乱，烟灰缸没来得及处理，烟盒明目张胆放在眼皮底下。以为这次应衍又会说他吸烟，但他只是垂眸看了须臾，凝神，未说话。

想来也是，上次吵架已经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评头品足”，“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心里蓦然生出后悔，当时不该那么说话的。陆临风弯腰收拾茶几，又扯了几张卫生纸擦掉桌面的烟灰。

抬眼刹那，看到面前的应衍眼神躲避一瞬，似欲言又止，抿了抿薄唇。

“怎么了？”他疑惑问。

应衍看他一眼，目光再次匆匆避开，说：“……以后最好别穿这件衣服。”

衣服？衣服有什么奇怪的？

他低头，不料看到领口大开，能直接看到胸前的粉嫩。瞬间火烧似的，全身发热，顾不上烟灰赶忙站直身体。

他穿的是一件圆领宽松毛衣，没注意领口比较大，弯腰时不慎走光，被应衍看得一清二楚。

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只希望应衍不要误会，可不是故意穿成这样给他看，全都是意外。见他脸颊发红，热度一路烧到脖颈，原本白皙的皮肤通红，应衍咳了一声说：“我不小心……”

“打住，别说了。”陆临风截断他的话。

两厢对视，一阵尴尬和无所适从，应衍开口说：“我还是先回去吧。”

“好。”

送走应衍，他跌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搭在膝盖上，羞耻心爆棚地发狂乱抓头发。垂眼，再次通过松松垮垮的领口看见自己的胸，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穿这件衣服。

好在两人心有灵犀，虽闹了点幺蛾子，但次日又当作无事发生，平淡相处。

后来即便是晴天，应衍依旧来接他下班，出公司便能看到他的车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一种习惯。直到某天，应衍发信息给他说：今天下班后有事，来不了。

不用他多说，陆临风也能猜到这是要去找陆奉悉。

这么多天，每天都接送他上下班，除了中途有两次半夜外出，几乎没看见他去找陆奉悉。想必他们今天是要去约会。

陆临风独自回家，吃完晚饭又收拾完一切，隔壁的应衍还没有回来。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将电视声音调小，等待那声归家的关门响动。

心不在焉地翻各种群聊信息，电视上的舞台歌剧正深情唱着，

Il aurait suffi qu'il joue la distance

本该知足他若即若离的距离

Suffit qu'il ose me dire en

本该知足

Face le contraire de ce qu'il pense

他口是心非的话语

然而他却在脑海里想象，和陆奉悉相处的应衍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吃饭，看电影，散步，或者说……开房？

以往看过的画面主角全都换了脸，变成陆奉悉和应衍，想象着他们挥汗缠绵的姿态，胃部一阵搅痛，酸水泛滥。

L'amour est indécis

阴晴不定

Toujours ainsi

是爱情本来的面目

即便在意，也是他无法改变的现实，他们都是成年人，也是情侣，他无权干涉他们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在找罪受。

Nos folies nous dépassent

爱到不知所措

On s'aime hélas

即使想逃

Quand on se fuit

还是躲不开这份爱

其实在这段感情里面，最应该放弃的是他。一旦他主动捅破和应衍之间的那层纸，他就是破坏他人关系的第三者，而且勾引的还是弟弟的未婚夫。

可不知为何，放弃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件很困难的事，这么多年也没能忘怀，只是像摊死水藏于心底，而重逢以及应衍的出现，则让枯木开花，死水沸腾。

不越轨不去触碰那条红线，以及遮掩自己见不得光的感情，是他最后能给的体面。

抬头，发现歌舞剧即将落幕，主角低声轻唱，

Dis-moi dis-moi

告诉我

Qu'à tout ce vide entre nous

我们的爱并非源于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