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千翟不应答,伸手扣住明落羽的下巴,将药粉上到他的脸上,一双眼睛被烛灯照的发亮。
二人在沉默中沐浴,上塌,彼此的身体却还是紧密相贴。
明落羽揉搓着余千翟的手指盯着黑暗处走神,“明日你待如何。”
余千翟睁开双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眼前人的侧脸一声不吭,明落羽使用指甲扣余千翟的手指,“我知道你没睡。”
余千翟沉默。
明落羽发出一声鼻音,“嗯?”
“……”
明落羽松开手要起身,“我去跟三殿下睡。”
余千翟伸手将人搂住,力度稍紧,“听你的,你想怎么处理。”说着将被褥往上拉盖住明落羽的身体。
“软禁吧,让她在房内好好学学礼则。”
“到何时?”
“外嫁。”明落羽把手伸出被窝去摸索余千翟的手,后者将手递过来,前者开始揉搓起来。
“明日我会跟三殿下商议的,睡吧。”
窗外天光灰蒙蒙的天照着歪歪扭扭的枯树,众人擦黑起身,余千翟拿过一只狐皮毛领为明落羽戴上,“答应我,今日无论我与三殿下作何决策,你都要接受。”
明落羽问,“我不能驳回吗?”
余千翟有些无奈,“落羽,现下你要思考的事情就是如何让自己解气昨晚之事,其余的不要想。”
明落羽道:“可我不生气,她的眼睛废了一只。”
余千翟道;“不够。”
二人对视,余千翟狠厉道:“不够,远远不够。”
明落羽低下头盯着那只狐皮围领,“千翟,他日战乱四起,我不想你寸步难行。”
余千翟牵住明落羽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房门打开冷风袭来,余千翟的话冲淡寒风,“如若是他人,我不会这般。”
霍格大步流星在廊下碰见余千翟与明落羽,“余主领,明主领。”
余千翟问道:“何事?”
霍格紧皱眉头,“钟小姐被送走了。”
‘砰’木窗应声打开,施起铭沙哑的嗓音传来,“送哪去了,今日还要问审呢!”
霍格答,“太子妃竞选在即,钟锦凝也在行列。”
明落羽道:“不对,太子妃人选的名单我看过,没有钟锦凝,钟太守怎么说?”
霍格道:“钟太守说自知有罪甘愿被贬。”
施起铭一拳砸向窗框,“如若钟锦凝被选中钟江峰早晚还会升回来。”
余千翟道:“他现在人在哪?”
霍格道:“在城内搭布棚施粥。”
“……”
“……”
“……”
施起铭双手环抱搓搓胳膊,余千翟抬手为其关上窗户,“回房整装吧三殿下,该走了。”
余千翟掠过霍格顺口道:‘传钟太守阅军。’
突如其来的阅军传令并没有打破城内军防,大军行迹诡谲似是游魂却不失力量,施起铭那身四爪蟒的衣物穿在身上,全程黑着脸没有分给钟江峰一句话,在下城墙前,余千翟上前对钟江峰提出警告。
“钟太守夜间要锁好门窗,以防外面的鬼怪进去剥了你的皮。”
钟江峰面色如常,“多谢余主领提醒。”
队伍离开安阳城,钟江峰站在城墙上望着渐行渐远的人马,偏头对着将士说些什么,继而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施起铭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
“这世道都没理可讲。”
“真是便宜他们,同流合污的一群老狐狸。”
“太子眼睛长在后脑勺上去了能看中她?”
明落羽听着施起铭再骂就要骂到太子头上,“三殿下,说起狐狸折玉去哪了。”
施起铭被拉回思绪,“到安阳就分开了,应该是去找他的出路了。”
寒风萧瑟,明落羽身上的衣物被余千翟一点一点全部换成动物的皮毛,汤婆子盯得也紧,生怕他冷着冻着。
在离开安阳后的第三日空中飘下细碎的微雪,余千翟为明落羽戴上帷幔,明落羽伸手捂住余千翟的耳朵,问他‘冷不冷’,声音发闷。
余千翟明明可以听见,却还是盯着明落羽的嘴型摇摇头,“今年的初雪来的有些稍晚。”
施起铭看着他们二人的行为举止已见怪不怪,自打看完余千翟送来的话本,他就一夜之间醍醐灌顶。
途中遇见金佳城的巡演舞团,团主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者,他们一路上遭遇不少强盗劫匪,询问余千翟是否可以结伴同行,余千翟向老者要了舞团名单确认无疑后欣然同意。
第二日,余千翟找到老者与之商量夜晚是否可以为队伍演上一次,说明理由后,老者笑着应下,天色渐渐擦黑,队伍停下脚步安营扎寨,今夜的篝火格外的亮。
众人围坐篝火,两名壮汉赤着上身肉搏,施起铭看着都觉得冷一直搓手,明落羽将汤婆子递给他,视线游移动一圈,“你用,你别冻坏了就行,要不咱俩往前坐点。”
余千翟在远处与舞团众人商议,眼神时不时往明落羽方向瞄,篝火边传来高呼声。
“宏哥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
“刚才那招教教我们呗,别藏着掖着啊。”
宏哥笑的开怀,“我没教过你们吗,是你们懒。”
余千翟走向人群对着宏哥点头,宏哥与另一名壮汉下场,鼓声接踵而至,紧接着笛声琵琶声响起,几名少女身穿锦缎华服手中抱着滚灯轻快的跑进人群中央。
余千翟站定在明落羽身旁,贴近他的耳朵,“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明落羽不明所以看向他,听见沉稳的声音,“十一月十三日,你的生辰。”
明落羽狠狠怔愣住,这些时日他早已忘记是何时何月,他突然明白一向谨慎的余千翟为何要与巡演舞团一道同行。
滚灯抛起又落下,少女身姿曼妙且娇小,身旁呼叫声跌宕起伏,不少将士早已红了耳尖,空中飘下鹅毛细雪,灯芯依旧明亮。
明落羽看的仔细以往也不是没见过祈福舞,可他现下像是第一次看祈福舞一般目不转睛。
少女们怀抱滚灯跑向明落羽,解下红绸扔向明落羽,“岁岁今朝,平安喜乐!”
明落羽扬着嘴角,“多谢。”
队伍行军将近两个月,头一次这般热闹,少女们围着篝火起舞,舞团的男子们也跑过来,将士见状加入行列。
施起铭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递给明落羽,“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个送你。”
明落羽接过观摩金牌,听见施起铭道:“是通行令牌,持此令牌皇宫大内任由你出入。”
明落羽想婉拒此牌,被施起铭打断,“不许还给我,你要是还我就是不想交我这位君子。”
明落羽看向施起铭,“那你日后呢,陛下赐你此牌应是为你日后及冠出宫建府备下的。”
施起铭道:“那是日后的事情,你留着吧。”
明落羽道:“那就多谢三殿下了。”
水福手中拿着一件金丝软甲走来,身后跟着连霍,“明公子,这个是连霍挑的,我付的钱,生辰喜乐。”
明落羽道:“多谢。”
众人将目光转向余千翟,军营中二人的流言早已板上钉钉,余千翟本想回到营帐再把那对耳挂拿出来,现下众人恨不得将他盯出个洞来。
余千翟无奈,“好吧。”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对耳挂。
这对耳挂比那只莲花耳挂精巧许多,顶端刻着绽放的兰花,镂空银铃在落雪下闪闪发亮。
余千翟小心翼翼的为明落羽戴上,一旁少女见状红着脸跑开。
这张漂亮的脸配上这对兰花银铃更显秀气,却有不失风骨的美,余千翟目不转睛看着眼前人,整颗心像是泡在蜜罐子里甜的发齁。
喧嚣声逐渐归于平静,细雪飘飘扬扬的还在落下,营帐内温暖如春,余千翟手中擦拭着银冠。
明落羽放下书册,“你别擦了,这一晚上你擦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余千翟抬头看向在床榻上的明落羽,“明日我为你束发吧。”
“好啊,”明落羽拍拍自己身边的被褥,“快点,明日还早起呢。”
余千翟将银冠轻轻放下,走向床榻吹灭烛灯,彼此在黑暗中相拥而眠。
翌日,队伍整装待发,大地被白雪覆盖,他们在无暇的雪地上印下脚印,越过宽广的官道,路过一片又一片枯树林。
寒风刺骨,众人顶着风雪在毫无尽头的路上前行,抵达弓箭闻名的章射,再从章射出发,日复一日的赶路,来到青州。
青州太守为众人讲述余影驰援此地的那场战役,余影把这里的战乱与伤痛带走,将安宁留在此地,余千翟为此在心中留下一滴清泪。
从青州出发,余千翟不再让施起铭加入守夜的行列,施起铭的脚上生出冻疮,明落羽也是感染风寒数日。
余千翟脚不沾地照顾明落羽,又要时刻盯着队伍,今年的冬日比往常都要寒冷,军中将士也有几人病的走不动路。
队伍安营扎寨稍作停留,青州太守为队伍准备大量药材,水福带着车勤队为将士煎药,余千翟与霍格商议如何处理那些病倒的将士。
霍格道:“不如把他们留在青州。”
余千翟盯着舆图思考,“有些人被迫留在紫江,现下在扔下一些人回到都城恐怕没法交差。”
霍格道:“可就算让他们跟着队伍也活不了多久,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
子归掀开营帐,寒风顺着缝隙钻进,余千翟抬脚走向床榻,将被子往上扯尽量不让明落羽吹到。
明落羽不适道:“热,千翟。”
余千翟蹲下身摸向明落羽的额头,“听话,把汗发出来才能好。”
明落羽烧的迷迷糊糊听不清余千翟说什么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去听,余千翟去摸被褥内的汤婆子是否还热,取出来递给子归,“等到傍晚多烧些水。”
子归瘦弱的身体被各种衣物包裹的发圆,行动上慢下不少,余千翟也不催他。
宏哥视线飘忽,不往床榻边看,直到余千翟的声音响起,才将视线转向余千翟。
“何事?”
宏哥压低声音,“昨日夜里有将士咳了血,人刚没。”
余千翟皱起眉头,“难怪……”
霍格问道:“难怪什么?余主领。”
余千翟道:“难怪曹太守要给我们那么多药材,霍格你带人回一趟青州,乔装回去打探城内情况,宏哥你将那些病了的将士与队伍分开,用过的东西一律烧掉。”
霍格怔愣片刻继而反应过来,“属下领命。”
宏哥看着离开的霍格转头问道:“余主领,你怀疑是瘟……”
余千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切莫声张,军心不可动。”
宏哥点头,“属下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