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询问族长,身后忽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小女孩拥有一张看着就知道是营养不良的脸,可眼睛却大得惊人,此时正亮晶晶地闪着光,盯着滋滋冒油的烤肉。
她深吸一口气,香气钻进鼻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转头对着家里的大人兴奋叫唤。
顺着方向看过去,她们家的帐篷只掀开了半个门帘,一个没了手臂的男人和一个断了腿的女人看着她笑。
巫医这个时候从一间帐篷里走出来,手中的木碗里还剩一点绿色的固液混合物。
看见魏芣震惊的眼神,她主动过来解释,说女孩儿的父母原本是部落里的优秀猎手,但是后来在和其他部落冲突的时候受了重伤,很不容易才幸运活了下来。除了他们两个,当时其实还有很多其他受伤的猎手,可惜都在后来陆陆续续发病死掉了。
巫医讲到这个,神情哀痛。
她坦白说,相比于遭受猛兽袭击,他们其实更多的族人都是在同其他部落的冲突中丧命的。再加上迁徙途中或是夜晚被冻死的,部落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族人,剩余的百来人里,伤员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安抚力,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事情去听她讲话。
所以刚刚那一番话,不单只是被魏芣听了去,聚集在周围的族人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先前的喜悦氛围消散,一种阴郁的悲伤席卷而来,所有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族长走上前来,定定的看着秋明的眼睛,问出了他从昨天就一直想问的话:“如各位神使所见,我们的部落已经凋零残伤几近灭亡。曾经有人说,我们的部落是被神明诅咒的部落,但是我从不这么觉得。因为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信仰中,神明只会惩罚心思邪恶之人。我是部落中年龄最长者,经历的事情最多,无数个深夜,我独自面对黑暗,回忆自我记事起的每一件事,可是翻来覆去都想不到我们做过什么邪恶的事情。相反,在我的记忆中,我们部落一直都是因为过于纯良,才一直被其他邪恶的部落压迫,乃至今天这般赶尽杀绝。昨夜火炬被风吹灭之时,我以为我们一直以来信赖的神明,最终还是蒙蔽了双眼,抛弃了祂无辜纯真的子民,选择了邪恶的一方。但是各位神使的出现,让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神明仍旧在同情祂无辜受害的子民们......所以我想代表部落的族人,无礼地询问一下,神明的旨意是单拯救我们这样善良却饱受苦难的可怜人,还是要求各位神使也去救其他邪恶的部落呢?”
他的问话哀恸而真挚,并夹杂着深深的期待和些许怨恨。
所有人抬头望着她们四个,最合他们心意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魏芣整理了一番语言,走到族长面前,搭住他的肩膀,回答:“神明一直都站在善良的一面,同你们一样,坚定的在与邪恶做抗争。”
她话音刚落,类猿人们的眼眸亮得像是星星,忍不住发出欢呼。
族长和巫医的眼中也涌出感动的泪水,猎手们恰卡在这个时候拖着猎物回来了,热烈的吆喝声使得这一时间的幸福指数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槐岳老远便看见昨天的女猎手走在最前面,单手托着一头比她体型大了几倍的野兽,另一手举得高高的,几乎挥出了残影。
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但是气氛感染下,竟也鬼使神差地举起双手朝她挥舞。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地步了,族人们全都信了魏芣信誓旦旦的鬼话,但是她们自己可不信。
彼时,第一波的剑齿虎肉已经烤好,四个人分得了一整条虎腿,坐到人群的外围,用薄薄的石片刀一块一块割下来吃。
她们望着部落的人载歌载舞,围着火堆笑笑闹闹,表情却不见有多喜悦。
槐岳还是那句话:“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如果送我们来的HR小姐姐也真的是神仙,祂们既然法力无边,为什么不自己来拯救世界呢?就比如说那个创世神,叫什么……布瑞瓦特吗?既然是他创造的这个世界,现在世界即将毁灭了,不也应该由他来拯救吗?”
她一直纠结于这个点,倒不是因为她自私懦弱不敢出风头救人,只是因为她不理解神仙们这么做的动机。
秋明点点头,她嘴里一块肉嚼了半天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而且我们也要注意审题,昨天的资料上写的是‘阻止世界毁灭’,以我的理解,‘世界’这个词的广义范围很广,狭义范围又很窄。所以,如果说得广一些,我们要保证这个世界的大陆土地河流山川以及所有的动物植物全都好好地存在着。可如果说得狭义一些,世界本身就一直在发生变化,以前的生物没有了,还会进化出新的生物,这座山被夷为平地了,地壳作用下总会生出另外一座山。甚至说得再狭义一点,无论这个世界的山川日月如何变化,无论世上有没有山、有没有人、有没有剑齿虎,只要脚下的土地还在,这个世界就也不算毁灭......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钱溢点点头:“我懂,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末日原因上的那个问号。在目的没有搞清楚的时候,所有的行为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翻开地图手册,上面的图案已经跟昨天大不相同。明明昨天还是单色的线稿,今天就已经变成了拥有明暗渐变的彩图。
四个人放下虎腿,凑了过去。
手册平坦开来,两页纸构成了一张完整的地图。接缝线及其两边近半张纸,都是冰雪覆盖的画面效果,越靠近中间的位置越模糊,好像是有一层极厚的雾。
两页纸的外侧,是与中间全然不同的绿色显示着绿色森林和草地的存在。
一个红色小圆点和黄色小方块就在右边一页的中间,正巧是雪色减弱的地方,这片区域标注有干枯的树木,和秋明昨天所见的景色完美重合。
地图底部多了两个标注,显示红色小圆点代表着她们,而黄色小方块则代表着类猿人部落1。
“嚯,你这地图比我的语言书高级多了,居然还能实时更新!”魏芣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可是你的书上不是写了有九个部落吗?这边为什么指标了一个部落?”钱溢问。
“不知道。”槐岳插嘴道,她指着小红点旁边的四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兴致勃勃的,“你们看这四个小点点,像不像是我们昨天砍死的剑齿虎?”
魏芣拍了一把她这个不正经的人:“说正事呢,你认真一点!”
槐岳只是嘿嘿嘿地笑。
秋明和钱溢却是把她这句不着调的话听进去了,几乎把脸贴在地图上看了一遍。
“可以啊,你眼神不错啊!”钱溢这话说得也不知是夸是贬,指着四个小点旁边的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线,“那这条线大概就代表着那边的岩壁了。”
“啊?哪儿有什么线?”
其余三人正想拂开她的手指去找线,钱溢左右看了一圈,忽然兴奋起来:“那我这一下子连方向都确定了!”
“啊?”槐岳糊里糊涂的。从四个小点到确定方向,这个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些?而且她也就是随便一说,不确定这四个点是不是真的代表昨天的剑齿虎呀,说不定就是印刷导致的疵点呢……
钱溢兴奋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们仨,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三双茫然的眼睛。
槐岳问:“呃,这么草率的吗?你昨天不是说要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看嘛,要不待会儿我们再去确定一下?”
钱溢表情僵住,懂了她的意思:“……好吧,打扰了。”
不就是不相信她嘛。
她“啪”地合上地图手册,塞回书包里,用力撕了块虎腿肉下来,恨恨地放在嘴里嚼,面无表情。
槐岳见她这个样子,着急了,撞了下她的肩膀:“哎呀,你生什么气呀,我就是想让你再确定一下。”
钱溢自然不是真的生气,但是她刚刚明显一副“求夸”的表情,却得了这么一个扫兴的回应,肯定是有些不爽。
“你吃你的!吃完就跟我去爬岩壁,爬不上去就挂在上面过夜,明天再继续爬!”
“好!我同意!”魏芣和秋明在旁边煽风点火。
槐岳一脸震惊,生怕自己真的被她们赶去爬岩壁:“噫,高地又不只是岩壁,我们出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山坡什么的嘛!而且我上去有什么用啊,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她说着还有些委屈了。
三个人捂着嘴巴笑她。
昨天的女猎手其实一直在悄悄观察她们,看到她们像是吃得差不多了的样子,才走过来,戳了戳槐岳,做了个洗脸的动作。
槐岳这时候才想起来昨晚临睡前的约定,仿若看到了救星,两眼放光跳了起来,装作可惜又无奈的表情,说:“你看,我这都约了人了,想陪你们都没办法了,诶,真可惜,这次只能你们自己去爬岩壁了。”
说完也不等回答,她拽着女猎手逃似的跑了。
魏芣蔫坏地追在后面喊了一句:“不急,等你回来再爬也行!”
“我不!”
三个人哈哈笑得更大声了。
其实岩壁一点都不难爬,她们去问了族长,族长连缘由都不问,直接派了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领着她们绕到了岩壁后面。
别看正对驻地的这一面是个刀削似的九十度直角,其实这块高地的其他三面都是坡。
小伙子带她们从最缓最好爬的一面走了上去,方圆近十公里的原野便都尽收眼底了。
钱溢打开地图手册,望着四边高低起伏的丘陵河流,以及远处能看见的山脉形状,一一核对,想要验证自己刚才的判断。
秋明和魏芣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帮不上她的忙,所以也不打扰她,老老实实在旁边吹着风、望着景。
“我看到槐岳了!”魏芣拍拍秋明,小声说,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槐岳的红衣服在雪白的地里很是显眼,女猎手身上黑色兽皮相比而言倒还好些,只要她蹲着不动,眼神不是那么敏锐的人,远远看过去,或许会把她当成一块岩石。
她们两个走得不快,距离河岸还有一半的路程,就像是故意磨洋工似的,边走还边比划着什么,看样子聊得还算不错。
“按她们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能回得来吗?”魏芣对此表示忧心。
秋明笑笑,没回答,一直在后面安安静静的小伙子却在这时忽然叫唤起来。
他脸色惊恐,指着河岸另一边的几个白色影子:“是他们!敌人要追上来了!”他爬到崖边对部落大喊。
慵懒清闲的午后氛围顷刻间被打破。他们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了,一收到消息,不用族长安排,族人们立即自觉收拾东西,做好防备。
小伙子额头冒汗,跟不明情况的三个人解释:“他们就是伤害我们族人的邪恶部落,他们拥有一种邪恶的法术,能够控制猛兽袭击我们。昨天我们就是误以为你们是他们部落的人,所以剑齿虎来的时候才会围住你们。”
三个人看了有一会儿,才从那白色影子下面看出人影来,脸色立即就不好了。
驯服猛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在他们的世界,文明程度如此发达,也还有动物园老虎咬人的事件发生呢。
如果小伙子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部落必然是大有乾坤。
“槐岳她俩还在往前走呢,我现在就去找她们!”魏芣一着急,扭头就跑。
小伙子喊不住她,看看秋明钱溢,又看看她远去的背影,手足无措。
“你们先去,我马上好!”钱溢说。
她已经核对的差不多了,目前来看,她先前的猜测大抵是没错。但是为了确保无误,她还是咬紧牙关、按捺住心情,核对完最后一寸土地。
秋明心怦怦地跳,叫小伙子先去追魏芣,自己则等着钱溢。
槐岳跟女猎手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还在悠悠散步。
她们两个把走路的力气都用在了比比划划上面,急得满头是汗,可是到头来也没有理解几句。
现在路程几乎过半,槐岳却只知道女猎手名叫芦琳,其他便没有了。
她现在就是后悔,昨天晚上聊天的时候,她怎么就没凑上去顺带学那么几个词呢?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费这么大劲,却只能跟芦琳大眼瞪小眼。
卢琳也发现了她们俩这是在无效沟通,所以后半程也没有太说话了,只是偶尔相视尴尬一笑。
这段时间,河对岸的危险和部落里人们的紧张都与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