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中央,篝火摇曳,长桌上已摆满了简单的酒菜,映得将士们的面庞红光满面。
陈璋端起酒壶,豪爽一笑:“来来来!今日不谈战事,只为陈副将接风洗尘!”
陆瑶端着酒盏,神色淡然,轻饮一口,并未搭话。
然而,目光在不经意间掠过陈临时,却倏然顿住。那眉眼间流露出的英气,那轮廓线条,陆瑶握盏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一瞬的停顿,并未逃过兰珩舟的眼睛,无疑像一把针扎在心头。
他坐在一旁,手指轻扣杯沿,面上看似波澜不惊,然目光却冷冷从陆瑶脸上滑过,最终落在陈临身上,阴郁如凝霜。
陈临未察,温润一笑,举杯向陆瑶微微躬身:“末将陈临,初来乍到,日后还望陆将军多加指教。”
陆瑶定了定神,抬眼望他,半晌才点头:“副将客气了。”语调平平,却掩不住尾音的轻颤。
“陆将军,这杯酒,该您回一个吧!”
陈璋满脸得意,哈哈大笑,端起满盏硬塞到陆瑶手里,“我就说吧,陆将军,我这表弟不仅能干,还俊——看你这眼神,果然满意!”
陆瑶接过酒杯,微微一抬,算作应和。
低头轻饮,酒香萦绕唇齿间,却无半分滋味,心绪浮动。
兰珩舟握着酒杯的手用力几分,目光扫过场中,落在陆瑶与陈临之间,眼底阴沉如深渊,却始终未言半句。
几日相处,陈临行事周全,言辞温润,很快在军中赢得了信任。
陆瑶将最初的不安压下,坦然任其接手后勤。
但次次和陈临照面,心底总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不适。
那熟悉的轮廓,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影子,如锋芒无声,刺得她胸口隐隐作痛。
可她很清楚,那并不是他。
她看着陈临,分明知晓这世间万物不曾重来,却仍忍不住想起萧玄的眉眼。那眉眼从不曾温润,总是带着几分凌厉与倔强,笑起来像大漠风扬,张扬而不可一世,叫人移不开眼。
如今,那一抹身影早已埋骨沙场,归为黄土。世间无人能比肩,无人能替代。
陈临态度谦和,几次随陆瑶巡营,探询布防事宜,语气恭敬,举止周全。
陆瑶只将他视为部下,点到为止,从未多言。
“将军,若有冒犯,还请明言。”一次巡营途中,陈临看着她晃神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
陆瑶敛目,淡淡道:“陈副将多虑了。”言辞间疏淡得如寒风拂面,竟无一丝温意。
而那眉眼太像,却又终究不是。
兰珩舟远远望着,目深如潭,将陆瑶神色间一丝涣散尽收眼底。
夜色沉下,营帐内灯火燃尽,只余袅袅余烟,酒香弥散开来。
陆瑶独坐案前,杯盏交错间,微醺的醉意悄然侵袭。她近来终于寻到了入眠的法子,酒量浅薄,几杯足以让她混沌入梦。
她勒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帐内,无人打扰,她也得以喝得尽兴。
酒过三巡,她半阖着眼,倚在桌旁,手中酒盏微微倾斜,琥珀色液体随着杯沿晃动,映得她面容几分恍惚。
忽而,她似有所觉般抬起眸来。
帐门被风撩动,帘角轻扬,缝隙间透进一抹清冷月光。
一道身影立于门外,逆光而立。
那人身着深蓝长衫,发束高马尾,步伐沉稳,恰似从记忆深处走来。光影笼罩下,轮廓模糊,却熟悉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陆瑶骤然抬起头,胸口似被什么猛然撞了一下,喉间哽住,一时竟发不出声。
片刻后,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微颤的迟疑和一丝不敢确信的渴望:“萧玄……?”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身影,几近贪婪,仿佛稍一眨眼,对方便会消失不见。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人未答,只是迈步而来。
陆瑶看着那身影愈来愈近,心头的酸涩与欢喜交织成一团,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紧握的手指渐渐松开,酒盏滑落,滚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却没能唤回她的理智。
那人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
昏暗光线下,轮廓逐渐清晰,似与记忆中的那张脸无二致。
“萧玄……”
她声音更轻,喃喃唤出这个名字,眼眶湿润,眸中泛起微光,骤然生出了一丝温暖。
那人低头靠近,熟悉气息笼罩鼻间。他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指腹拂过她的眉眼,温热触感让陆瑶不由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这场不敢惊扰的梦境。
接着,一股温柔覆上了她的唇,轻而缓。
那一瞬,她心跳如擂鼓,胸口酸涩得几乎发疼。
可这温存带着几分违和,尤其是那越发浓烈的沉香木香气,刺得她心神骤然清醒。
她蹙眉,猛地睁开眼来,目光撞上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
“怎么是你?!”她一声低喝,霎时如坠冰窟。
酒意与惊怒交织,她猛地推开来人,身形一晃,踉跄起身,却因醉意未散,脚下一软,狼狈地跌坐在地。
兰珩舟被推退了几步,静站在原地,眸中晦暗难明。他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良久才开口,声音低哑而压抑:“陆瑶,你可以……把我当成他。”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锋,却透着一丝近乎偏执的隐忍。
随即,他缓缓走到陆瑶面前,单膝落地,动作缓慢而虔诚,似献祭,又似宣誓。他偏过头,散落的发尾垂在肩侧,双眸晦涩,隐透执念与蛊惑。他轻声道:“我会比他们所有人都做得更好。只要你愿意——”
暗影中,他唇角带着笑意,美得惊心动魄,眼底深处阴沉却让人不寒而栗。
陆瑶怔了片刻,怒火随即腾起。她猛地向后挪开一步,双手撑地,怒声骂道:“兰珩舟,你疯了!你给我滚出去!”
她的眼神如刀,划过他身上的每一寸,逼仄得如同实质。
兰珩舟未动,微微眯起眼,视线落在她满是怒意的脸上。忽而,他唇边笑意加深,冷意却渐渐浮现于眉眼。
下一瞬,他忽然上前,一把将陆瑶从地上捞起,扛在肩上,径直走向床榻。
“兰珩舟!你放开我!”陆瑶怒声厉喝,拼命挣扎,拳头用力砸在他背上,却如同砸在铁石上般毫无作用。
兰珩舟一言不发,将她重重扔在床榻上,身体随即压下,将她牢牢困在怀中。黑发散落,他垂眸俯视,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疯狂与执念。
随即,他低头吻上她的唇,力道霸道而凶猛,带着侵占与惩罚的意味。
陆瑶一瞬间愣住,随即怒火灼心,奋力挣扎,手向腰间摸去,寒光一闪,匕首划破了兰珩舟的肩膀。
鲜血迅速晕开,染红了衣襟。
兰珩舟像未觉疼痛一般,神色未变。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下,随手扔到一旁,声音低沉而带着嘲弄:“挣扎什么?他会这样对你吗?还是他更温柔?还是你更喜欢……粗暴一些?”
“兰珩舟,你混账!”陆瑶用尽全力挣扎,咬牙怒吼,却被他困得动弹不得。
“混账?”兰珩舟微微倾身,声音低哑,宛如恶鬼耳语,带着彻骨的凉意,“那你倒是告诉我,他是怎么对你的?教教我。”
陆瑶怒火中烧,抬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牙齿几乎嵌入皮肉,血腥味迅速蔓延。
兰珩舟却没有退缩,反而像被点燃了一般,唇角浮现出一抹近乎疯狂的笑意。他掰过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低头再次吻上她的唇。力道比先前更甚,凶猛而狂烈,仿佛要将所有压抑已久的情绪尽数倾泄。
陆瑶的瞳孔骤然放大,身体剧烈挣扎,双臂被他牢牢扣住,无法动弹。她的怒火几乎将理智燃尽,却无从反抗,只能将所有恨意凝聚于目光,死死瞪着对方。
“兰珩舟,你疯了!”她气息不稳,声音中透着愤怒与寒意。
陆瑶奋力挣扎,终于一脚踢中了他的腿弯,趁着他重心不稳时拼命翻身,试图脱离他的钳制。
然而,兰珩舟动作更快,双手重新压制住她的肩头。
他抬起头,喘息未平,薄汗顺着额角滑落,眼神中那隐忍的疯狂如炽烈火焰。
他低头再次贴近,却在那一瞬间动作猛然顿住。
她的衣衫微微敞开,露出内衬的一抹白色布料。兰珩舟的指尖无意间触及那布料,冰凉而细腻的触感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底翻涌的火焰。
他的目光缓缓移下,落在那抹白上。
——那是素服。
他动作僵住了,手停留在她的肩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钉住,再也无法动弹。
他低下头,盯着那白衣,神情转为僵硬,甚至带上了一抹苍白。
陆瑶目光倔强,牙关紧咬,眼中隐忍着泪水,却不肯落下。唯有一滴倔强的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枕上。
“兰珩舟,”她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过去是我错了。”
她语气平静,却每一个字都像沉石般砸下:“我当初不该强求,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是执念,是不甘,还是……真的喜欢过我。”
“只是……”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才道:“我早就不是曾经那个陆瑶了……忘了她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从前的陆瑶或许不明白,可如今,在情爱里辗转两轮的她,又怎会看不明白兰珩舟此刻对她的情意?
只是,朝露已逝,回首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句“放过”,像是刀刃嵌进兰珩舟的胸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怔怔地看着她,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他想过她会说什么,刻薄的、讽刺的、抗拒的,可她竟然……道歉。
她怎么能说她错了?!
他一步未动,喉间却涌上一阵锥心的疼:“你……错了?你怎么能说你错了?”
陆瑶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攥紧,却未再开口。
兰珩舟松开手,手指轻颤。
他起身,动作僵硬,神情恍惚地往外走去。
帐内一片死寂。
他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像是拖着无形的枷锁。夜风呼啸,寒意如刃,他停在帐门外,仰头看着漫天星斗,眼底却空无一物。
忘了她?
他低头轻笑,笑声低哑,透着一丝荒凉与绝望。那笑意渐渐散去,眼中浮起难掩的痛楚。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
从前那个红衣怒马,满眼炽热,说非他不嫁的陆瑶,真的存在过吗?
若存在,她又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