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合作时期，但能一天打三五十个电话来催一个侦探社员去请你吃粗点心还真是令人吃惊啊。”

绫辻一如既往地穿着他那身颇具个性的混搭装束等在桌旁，在见到来人后难得地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面礼。

“不趁这个时候兑现诺言的话，你这家伙肯定又会找借口拖下去的吧？”

刚到的青年摆出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冲他一挥手就率先向前迈开了步子。绫辻望望对方黑色的背影，挺无奈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这种债早点还完也好，省得被这家伙纠缠个没完。

说起来，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的联系好像从未如此密切过。例如在所谓的“合作时期”到来前，横滨市民们是不大可能在街上看见名侦探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一同大摇大摆地走向粗点心店的。

真是个离奇的时代啊。

但这种所谓的和平年代也不过是建立在死屋之鼠仍无动作的基础之上。一旦死屋之鼠卷土重来，情况会有怎样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

点心铺的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绫辻好不容易从思绪中抽出身来，抬头却发现前面早已没了人影，四周找了半天才在个零食货架后看见顶黑帽子。

……还真的认真选起来了啊。

绫辻揉了揉眉心，朝帽子的方向说了声那我先去外边椅子上等了。那顶黑帽子晃了晃，传来那位首领大人的喊声：

“不要走远哦，一会还要来付钱呢——”

绫辻没回他，到门外特意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暗自着庆幸这家已经落后于时代的老店门口没什么孩子，不然就会出现两个成年人挤在孩子堆里快乐地吃零食的社死场面。

临近傍晚，街上的人也不多，但并不令人觉得怎样冷清。街旁的路灯一盏盏亮起，人们三两成群，边谈着这座城市的黄昏和即将到来的新年，边向自己心中的目的地走去。

他以惯常的淡漠眼神看着这一切，眼前忽地就出现了侦探社遭袭那天楼顶冲天的火光。整条街道都是空弹壳和砖瓦的断片，黑色的焦土淹没了黄昏。

他们还会向这座城市发起袭击吧。也许是明年，也许就是明天。没有人能完全准确地预测出他们的行动。即使绫辻从意识到死屋之鼠这个组织确实对横滨有巨大威胁那一刻就开始了对其的私下调查，但到现在为止得到的信息还是太过片面。

而且随着得到的相关信息不断增加，他心里的不安反而愈加强烈。侦探的直觉让他肯定了这位被称为魔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绝不仅仅只是异能特务科档案里记载的那么简单。

很少见地，他对该下一步如何行动没有什么头绪。若是在曾经他一人与异能特务科斗智斗勇的时代，他从未纠结过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因为他有对自己推理能力的信心。

但即使现在他仍对自己抱有信心，当他不再只需为自己，而是要为整个侦探社的同伴考虑后，便不可避免地要谨慎许多。

也算是责任带来的压力吧。

“我回来啦——”

绫辻顿了下抬起头，看见了对方堆在桌上的一堆零食，几乎把他的脸都遮了起来。

零食山后伸出一只手：

“一共两千一百日元！非常感谢！”

“真是出人意料的礼貌啊，在理直气壮地伸手要钱后居然还会表示感谢。”

绫辻习惯性地讽了句，而对方也习惯性地忽略了，拿着钱一路小跑到了柜台前。

一直到他终于在对面坐下，抱着来之不易的粗点心咔嚓咔嚓地吃起来，绫辻还沉浸在方才思索的状态中。乱步倒是很有兴致的样子，挺好奇地问他你们侦探社的各位最近怎么样啦？

“大家都很好。社长这段时间还在忙于回复某些官员装模作样的来信，国木田也还在为烧糊的午饭和修不好的屋顶大发雷霆。”

“毕竟是可怜的完美主义者吧——唔，那个，与谢野医生呢？”

“她在忙着置办各种药品，说是为以后大家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做准备。说起来，可怜的辻村现在还因为上次的伤被她拎着电锯追呢。”

乱步拿着薯片的手顿了顿，哧地一声笑了。

“看来她在侦探社过得也不错嘛……不过我们这边目前也很顺利，敦和芥川在织田作的教导下终于算是相互认可了，这样在以后的任务中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绫辻平淡地说了说侦探社的那些小事，思绪逐渐飘远。而乱步举着薯片的手也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自言自语似地继续嘟囔着。

“……太宰这个笨蛋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真是的，还是得让织田作和安吾天天盯着他才行…”

“帽子君的品味还是那么差啦，居然觉得乱步大人当时送给他的那顶帽子不好看……那可是红叶大姐都认可过的哦？”

“梦野那个小鬼啊……也许有点进步了吧，虽然画的还是看不出是什么，但敦前两天还很高兴地说他要给每个人都画一张画了呢…”

回过神来的绫辻听着他的话，但这些话似乎逐渐偏离了理性的轨道，而更像是某个喜欢热闹的单纯小孩子会在日记里写下的流水账。

再他面前加上堆了满桌的零食，绫辻再度陷入了这家伙真是港口黑手党首领吗的怀疑之中。

“…那么，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你能推理出死屋之鼠那边下一步会怎么做吗？”

绫辻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开口把对方拉回现实。毕竟从刚才起，这件事就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

乱步愣了一瞬，但神情很快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有点夸张地点了点头，摆出副颇为自信的模样。

“那当然啦。”

“…那么，对策呢？”

……

乱步沉默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但过后他依旧点了头，只是语气不再那么笃定。

“有啊……我可早就想过啦。”

他重又捧起了刚刚放下的薯片，吃得津津有味。

“唔……真是麻烦。乱步大人会有办法的。之后……再说啦。肯定没问题的。”

说着他抬起头来，对着绫辻露出了个笑容。绫辻看了他一眼，终未再次开口。

这位首领想的未必比自己少。

绫辻回想了一下，他上次见到乱步似乎是两个月前。那时他在合作协议上签名时，翠色的眼中有些许疲惫，但依旧带着孩童般的璀璨与生机。

但如今他的眼中尽是燃尽的余灰，阴沉得像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天。

“真是的，明明是来吃粗点心放松一下的啊？”他看着绫辻笑说，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之前他听着武装侦探社的故事，说起港口黑手党的各位时的确很轻松，可同时他也一直在想着，要是这一切都像一场孩童脆弱的梦一样被碾碎该怎么办呢。

织田作要眼睁睁地看着刚刚上学的孩子们一个个死去吗，安吾要在凌晨的办公室里痛悔一生吗，太宰要对着空荡荡的酒吧说救救我吗。

他真的能完全推理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下一步动作吗，真的能在可能的共噬中做出取舍吗，真的能以一己之力把他的世界线好好藏起来不被彻底改写吗。

归根结底江户川乱步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23岁青年，在这个异能力者占据绝对优势的世界甚至没有什么异能力，小时候被扔在大街上也无人会伸出援手。

可是他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

普通人无法战胜异能者，但他必须要赢下这场对决。

没有什么根据，连他自己也不会找到的。可是绫辻问他的时候，他就还是笑着说：“乱步大人会有办法啦。”

“这样你欠我的粗点心就还清了。”把最后一片薯片塞进嘴里后，乱步抱着剩下的零食起了身，“再见啦，你和社长都务必要小心哦。”

“嗯，你也是。”绫辻淡淡答道，“希望下次你还能活着吃到我的零食。”

“诶？那是肯定的啊——”

乱步瞥他一眼，抱着零食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绫辻的视线内。绫辻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下午他和太宰的那次交易。

在混乱的线索尚未被整合之前，绫辻的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一个词：

死局。

敌方不一定要毁灭什么，甚至可能都不必胜利。但这仍是死局。

也许从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