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司衡,此时事情解决,她其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他帮了她,她无法再他避如蛇蝎,却也做不到从前那般亲昵,她只有模糊的感受和零碎的画面,所以也无法真实的恨他。于是话到此处两人又安静下来,沉默的赶路。
好在专心致志的赶路,时间也过得很快,回去时,已是日暮十分,离七日之期,只剩一日时间。
刚到寨子门口,就见琼苏三人已坐在寨子口的石头上等她。四个人抱作一团,又是好一顿的嬉笑怒骂。
夜晚,用过饭后,司衡拿出了句龙的千年修为。
千年修为换一滴精血。
司衡不明白,为何妖仙公主的精血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这件事琼苏也不明白,她只知道,她的公主很强大,很强大。
精血从琼苏身上分离,缓缓凝成一滴,随后回到了明夷体内,带着琼苏的记忆。
熟悉的感觉涌来,明夷看到了她死后的场景。
妖仙公主离开的那天,凫花和琼苏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股心悸。
她们被公主用法力送出皇都后,就在皇城中的破院里安了家。那时皇都刚起,城中并没有多少人。且大多都是饱经战乱,或被妖族折磨多年的人。他们追随司衡来到这里,可没过两年,就都因伤病去世了。
所以城中有很多这样的空院子。
凫花和琼苏就挑了一间离公主院落最近的宅子住了进去。
那天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阵心慌,她们跑到皇都的城墙外,却仍旧见不到她们的公主。
她们在那里呆了一下午,最后决定不再等待,她们一定要进去看看明夷。
两人越上城墙,打算硬闯,忽然一道鲜红的妖力闪过,将她们打落在地。
可凫花和琼苏又怎会就此罢休?三人交手数次,可最后仍不是乐游的对手。
琼苏愤然骂人:“你一个妖族不救公主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拦着我们,为人皇卖命!你个妖族的叛徒!败类!”
乐游从高高的城墙越下,脸色说不上好:“我从未背叛过妖族!况且你一个人族在这里妄图去救妖仙公主,你又是什么?!”
“你管我是什么!我只认明夷,今天,你即便拦着我,我也一定要进去见她!”
说着两人又交手数次,可琼苏依然不是乐游的对手。
这时,一旁的凫花拦住琼苏,她面对乐游道:“我们随公主一同来到这里,后来擅自离开,按理来说当是逃奴,可你见了我们为何不将我们捉回,而是阻拦我们进去?”
乐游被问到此处,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琼苏见他不语,忽然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她手指用力青筋暴起:“是不是公主出事了!你说话啊,是不是公主出事了!”
凫花手中长剑噌的发出亮光,她走过去,将长剑抵于乐游脖颈:“你说,你们把明夷怎么了!”
乐游被晃数下,长剑在他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洇红了白色里衣,他深深的闭了下眼,随后一字一句:“妖仙公主与今晨埙于冰湖。”
话毕,长剑猛然向他脖子划去,红色的人影却在同一时间消失在两人眼前,随后又在另一处地方显现。
“我杀了你!”琼苏冲将过去,却扑了个空。
这次乐游出现在城墙上:“你们杀不了我的。”
“谁说我们杀不了你,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这个叛徒!叛徒!!!”琼苏捡起地上石头向他脑袋砸去,乐游看到了,却没躲。
石头砸在额头上咚的一声,鲜血渗出,乐游语气认真:“我不是叛徒,我不会背叛妖族,永远不会。”
说完他便化作一缕红色雾气消失不见。
“你有种别跑!”琼苏冲了上去,想要飞上城墙,却被上面一道透明结界给挡了下来,她落在地上,身旁结界火花飞溅,凫花用剑对着结界连劈数下,却连一道划伤都不曾留下。
琼苏拍着城墙:“公主你能听见吗?公主,公主你还在吗?我们来找你了,我和花花来找你了!”
日暮降下,两人抱在一起,歇斯底里的哭声被厚厚的城墙阻隔,她们再也见不到她们的公主了。
那天之后,两人虽都消沉了下去,却开始每天心照不宣的蹲守在皇都外。她们无论无何都要再见公主一面。
在他们蹲守的第五天,公主没有见到,却让她们蹲到了一队奇怪的人马。
他们头带兜帽,排成一对从皇都里出来,凫花对此多看了两眼便没再注意,就在她要收回视线时,一阵风来,将其中一人的兜帽吹开些许,凫花瞪大了双眼。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们随明夷来到此地时,曾经历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刻。
人族叛逃出城后,一路被妖族追杀,尽管司衡与乐游都十分强大,可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
同他们拼杀出城的人族很多,可大多都从小经受非人折磨,他们伤的伤,残的残。当初拼死逃出全凭着心中一口气,经年累月的伤病,让他们承受不住漫长的旅途。
他们杀出妖城,没有粮草,没有伤药,甚至连衣服都破烂不堪,大多都是赤脚而行。司衡一路保护他们已经很累了,所以大家硬是一声不吭,没人喊痛喊累,都默默跟着队伍,直到有人沉默的倒在途中,这件事才终于被司衡注意到。
凫花当时陪着明夷也看到了那个人。那是个人族女人,她身上总是干净整洁,也颇为爱美,每到一处总要找些新鲜花草,晒干了磨成粉洒在身上,为人也十分爽朗,还曾好心的将自己捣的驱蚊草涂在凫花胳膊上。
凫花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大姐。可当她倒下后,大家才发现,她整个小腿都溃烂了,烂肉被她剜去,剩下的血肉又接着溃烂。队伍里草药紧缺,年轻人稀少,于是真正可以干活的人便也稀少。大多人都带着伤病,于是她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这么多时日。
当时好多人都哭了,大家才知道,原来她并不是爱美,而是在用那些花草粉遮盖身上的腐臭味。她或许想着,在坚持坚持,她就可以有家了,到时候她好好治病,也可以同妖族一样堂堂正正的生活。
可她最终倒在了途中,她倒下后,没多久就咽了气。
而此时的她出现在了皇都里。
凫花不傻,她很聪明,公主离世,人族死而复生,还有那天忽然入体的血珠,以及公主没有预兆的将她们送出皇都。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此刻串联。凫花赶紧拉着琼苏回到了暂宿的院子。
听到凫花的分析,琼苏捂住胸口,脑子里忽然想起,她在妖宫时听到的关于公主的故事。
她们说公主是神女降世呢。
她问凫花:“既然如此,是不是我们将剩下的精血拿回来,公主就能复活!”
她站起身来:“我去杀了他们!”
“苏苏!”凫花拉住她,“冷静点,没那么容易的!”
“我们连乐游都打不过,又遑论在司衡的手下抓人!人死复生,公主陨落,此事说不定……!”她忽然紧紧攥住琼苏的手,一颗心跳的飞快“此事要从长计议,让我想想,想想……”
凫花一夜未眠,第二天她抓着琼苏的手:“此事牵连甚广,各方势力未明,我们需得小心潜伏。苏苏,我们查清公主的死因,看准时机将那些死而复生的人攥在手里,此事不易,或许需要十年,五十年,甚至上百年,但是我们……”
“不是我们。”琼苏忽然打断她,“不是我们,只有我,我去查。花花,你该回去看看你的孩子了。”
“你已经错过她的人生许多年,她寿数未知,或许已经没有十年,五十年,上百年的时间去等你了。”
“这件事,我会去查,会去办。相信我,我们时常联系,各自调查,好吗?”
凫花没有说话,明夷看见,那天她们相拥哭泣,那天她们约好为她去死。
明夷睁开眼睛时,黎明将至。
她走出琼苏的帐篷,看到她站在河边,手里捧着一个亮着微弱烛光兔子河灯。
“花花喜欢兔子,我们就放兔子河灯吧!”琼苏捧着河灯冲她晃了晃,她眼睛弯弯,脸颊上有两个小小梨涡。
明夷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想起曾经凫花面无表情将草编兔子挂在她床头的模样。
眼泪无声滚落,明夷忽然道:“为什么要为我而死呢,我只想你们为我活下去……”
琼苏闻言低下头,用手背遮住眼睛:“干嘛说这些呀,我好不容易忍住了……”
明夷哽咽着,凫花死后,一直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宣泄而出:“我要是早些回来就好了,我要是路上再快一些就好了,花花不会死,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她……”
“别这样,公主,别这样。她不愿看到你这样的……”琼苏将她抱在怀里,“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一点都没有。”
她轻托着她的脸,泪水沾湿睫毛:“如果换作是我,你会救我吗?”
不等明夷回答,她便道:“你会的,没有亏欠,这是我们对彼此的爱呀。”
等明夷情绪平复后,她对琼苏道:“凫花临走前,告诉我你变得很厉害,却没有说她自己,她呢?过得好吗?”
“她变得温和了许多。从前她话少,大多时候总是沉默,后来她找到女儿,在陪女儿的日子里,好像将她自己的少女时期重过了一遍似的,她开始会说俏皮话,笑容也多了。知道我总是天南海北的乱跑,还亲手给我做了一件棉衣,她也给你做了,本来是要自己给你的,前半年,却忽然送来了我这里,现在就放在我床下的箱子里。”
明夷忽然想起在凫花的记忆中,她与梦藏的对话,她是在那时就预料到了危险吧。
“对了。”琼苏将她的思绪拉回,“我还未有机会告诉你血珍珠的事。”
“我是在追踪那些复活之人时,发现的血珍珠。”琼苏道,“我之前虽然一直没有机会接近那些人,可我能感觉到他们,很神奇,可是有一天,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消失了,我害怕出事,于是不敢再继续蛰伏,当时我感应到有一人出了皇都,我隔着远远的距离跟了上去,我发现他去了一座妖城。”
“我跟着追踪到一座府邸,可那里守卫森严,且都是妖卫,我不敢靠近,在那里守了两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与那人的感应也断了,后来妖卫离开,我偷偷潜入,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本以为会一无所获,可忽然之间,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若有似无,我追过去,发现那竟是一只鼠精身上散发出来的。鼠精机敏,听到声音便消失不见,于是我隐匿气息,在那里生生等了三日。”
“那鼠精果然又出现,后来我一路小心追踪,又在路上顺手救了些人,便到了今天。”
明夷由衷称赞:“你很厉害。”
她们就这样相依着坐到了清晨,太阳从远方缓缓升起,第一缕阳光落下时,明夷想起了那个清晨。凫花当年将她们从鸟妖巢穴里救出的清晨,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那天阳光耀眼,盛大,洒在她们身上暖洋洋的。
明夷永远都记得那天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