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气的暴走数十里，回过神来，已不知到了何处村镇，此时四下无人，茫然四顾，也不知回程的路在哪儿。
她停下歇了两息，愤愤的将鼠精提了出来，想问它此处是何地，靠她自己大概明天也回不去了。可还不等她说话，前方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小童，那孩子面向她跑了两步，忽然两眼一直，直愣愣的栽倒在地。
明夷吓了一跳，不等她上前查看，那小童身后紧跟着来了一伙大人，其中一人身穿法衣，两手高举黄铜法铃，围着小童又唱又跳，其余人则是普通装扮，俱是面色焦灼，将两人围在中心。
明夷不由疑惑道：“这是在做什么？”
“招魂呢。”鼠精背靠着笼子，二郎腿翘着，爪子拿着一片鱼干咬的咔嚓作响，一派闲适，“小孩子灵魂不稳，有时受了惊吓会害上失魂症，民间有精于此道的方士，一做法，这孩子就能好。”
一瞬间，明夷醍醐灌顶。一路而来的许多事在她脑中串联，她眼瞳发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想起水行村那个一夜之间生气生魂全都断绝的男人，又想起他那明明智力正常却又忽然憨傻的孩儿。
正想着，那方士似察觉到鼠精气息，他手中不停，脚尖挑起地上的桃树枝，瞬间灌入灵力，朝着明夷狠狠直射过来。
下一瞬，一阵黑影掠过，清苦的药味扑面而来，一人挡在她身前，裹着桃树枝的灵力与他妖力相撞，瞬间败下阵来，“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司衡眼神带着怒气，绿色的妖力在手中凝结，本想对着法衣方士挥去，却被明夷扯住了衣袖，她道：“孩子。”
司衡瞥了眼倒地不起的小孩，勉强将手中妖力散去，狠狠瞪了方士一眼，拉着明夷就快步向反方向而去。
“司衡？”明夷提着笼子，司衡走的快，明夷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金丝笼在她手中晃动，鼠精跟着滚来滚去，鱼干掉了，塞满食物的胃被晃的翻江倒海，它觉得自己快吐了。
司衡被她叫了名字，于是慢慢停下脚步，手中腕骨纤细，他没放开手，淡淡道:“我刚好路过。”
“哦。”明夷没有多想，她回头看了眼，此地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她挣脱司衡的手指，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兴奋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点酥麻在胳膊被人触碰的地方散开，司衡身体微微僵硬，就听明夷脆声道：“这里的许多的痴儿，早衰之人，人们都说是神明惩罚他们太过贪心，这个咱们先前就知道，其实所有一切都是等价交换。而刚刚那个失魂的孩子突然就点醒了我！”
“我先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样受罚，成人是形容衰老，而孩童却是智力低下。现在我有个猜测！”明夷道，“我猜，这一切反常的关键，有可能是在于他们灵魂在体内是否稳固。”
司衡跟着她的思路想了想，缓缓道：“所以，灵魂不稳者许愿后，生魂被抽走，于是□□年轻，却痴傻。而生魂稳固者，则是□□生气与生魂参半……”
顿了顿，他接着道：“于是灵魂稳固者未老先衰，或许他们智力也有损耗，却表现的并不明显，而不等他们明显显现出智力问题，他们就已经生气断绝，死掉了。”
“没错。”明夷道，“成人大多灵魂稳固，所以生魂被吸去的同时，生气也跟着损耗，小孩子灵魂不稳，神像吸他们的生魂，却不会吸走生气。他们真正想要的是……”
“是生者之魂。”司衡道。
“对！”明夷继续分析，“人们烧香许愿，神像吸他们的生气生魂，于是他们大多早衰短命，因此取女子生魂生气凝成的血珍珠盛行，服之可以延年益寿，这便是因果循环。”
世间事大多互为因果，明夷忽然想到那些被装到陶瓷坛中逆流而上的孩子，她当时一直不懂这是为何，而现在……
若此事与她猜测相同，那些孩子与其说是到神身边侍奉，不如说是幕后之人借此消息，利用人们的愚昧，将他们集中起来，取走剩下的生魂。
她看向司衡：“那黑影！”
司衡也看向她，两人视线相撞，眸中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竟那么早就和幕后之人交过手？！
又或许黑影不是，但那也真正的黑手十分近了。
明夷咬牙：“如此恶毒！真后悔当初没拼死抓住它！”
明夷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生魂，他们要生魂究竟做什么！
思索之际，司衡忽然道：“你还记得云积城中的恶灵吗？”
明夷倏然抬头看他，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初入云积城时，我们被吸入了幻境，而幻境之中，少女阿兰借神像练邪术，这是她曾经做过的事，神像在借机吸取她的生魂。幻境之外，妖族在大规模的炼造恶灵。恶灵，便是人族承受了莫大痛苦，生魂离体……”
“……生魂，都是生魂！”
“制作恶灵是为剥离人的生魂，而神像也是，这明显是两拨人。”明夷看向腰间挂着的草编兔子，“我本就是要去妖族王城的，或许可以在妖族解开其中一个谜团。”
说着她目光移向扒在笼子围栏上干呕的鼠精，它干呕不止，可当食物当真反上来它又死死的闭着嘴巴，等将食物咽下，它又开始干呕。
明夷恶心的将笼子扔在地上，走远了些看它，才压下腹中不适。
司衡跟着她走过去，面无表情的挪开目光，扔了个隔音罩将它恶心的干呕声独自隔开，明夷皱巴巴的脸才舒展了些许。
明夷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留着有用，真想把它喂了猫。”
司衡嘴角翘起：“用完再扔也一样。”
扒在笼子上的鼠精莫名打了个寒战。
而明夷看着它则在想：那日在鼠精藏身之处那个不明攻击的神秘人，曾落下一片羽毛，鼠精称其为羽大人。
他……也是妖族的人吗？
但那个告诉鼠精炼制血珍珠的妖族又是谁？
那人抓走被她精血复活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他想要她的精血。而妖王捉住凫花的目的不也在于此吗？
可她不是妖仙公主吗？即便有神女转世的传言，妖王又何至于这般对她？
一时间心绪纷杂，明夷盯了鼠精半晌，见它还吐个不停，于是道：“你残害人族女子制作血珍珠，那位国师不抓你？”
司衡见明夷有话说，于是撤了隔音罩，鼠精闻言，也不吐了，它一屁股坐下，嘚瑟道：“何止国师，连那妖族四皇子都下令抓我呢。”
“四皇子？”明夷脑中出现了一张冰冷的少年面孔，她有些恍惚，问，“为何？”
“觉得残忍呗，上次差点被他抓住，我呸，假仁假义，我看他就是觊觎我的姑娘们，上次还掳走我的两个姑娘呢！”
明夷却不再说话了，四皇子……是哥哥吗？那个总是穿着黑衣，脚步轻轻，曾经偷偷上高阁看她，给她带奶糕的哥哥。
是他吗？
回去路上明夷很是沉默，此时月上柳梢，司衡静静的跟在她身边，听她踩在草地上沙沙的脚步声。
快回寨子时，明夷忽然道：“此间事了，我想尽快去妖族王城，你……”
不等她说完，司衡立马道：“我和你们同去。”
见明夷不语，他又接着道：“国师的人似乎在找我，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将那些人再引来，毕竟……”
“好！”明夷立马道，“同去，同去。”
她说着独自向前走去打算去找琼苏，走了两步，犹不放心般回头道：“一定啊！”
那晚，明夷同其他人说了生魂之事，并表示想要尽快去妖族王城，大家商量后，考虑到司衡的因素，决定第二天就启程。
当晚明夷一个人走到僻静处，开始盘腿打坐，随着蓝色灵力流动，她额前渐渐凝出一颗血珠，随着血珠飞速旋转，明夷感受到了痛苦，无边的痛苦。
他们病入膏肓，他们身体疼痛，他们饥饿无比。
明夷忍着灵魂深处的剧痛，她双手快速结印，随后猛一展臂，千万分虚影分身在她身后显现，虚影额头都缀着一抹红色，而明夷额前的血珠早已消失不见。
明夷手撑在地上，看她们逐一散去。于是饥饿的人有了吃食，腿疼的人疼痛散去，发烧的孩子降了温，病重的老人终于做了个好梦。
回去时，虽比前几次好上许多，可明夷还是觉得浑身力竭，头重脚轻。琼苏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已经为她新搭了一顶帐篷，与她的紧挨着。明夷白着脸，强撑着进了帐篷，将自己砸在了床上。
她一上床就陷入了沉睡，却不知窗外树影晃动，一个人影消失不见。
深夜，月色浓浓，照着明夷窗前一个硕长身影。
他蹲下身，四五颗被树叶包裹着的红珍珠，被他放在明夷的指尖下，指尖一触到珍珠油润的外壳，那珍珠就都一个个化作红光消失不见。
而司衡看着明夷略微缓和的面色，轻轻扬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