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郑重谢过,舒苒华随后陪着她前往东厢房,让其挑了一间合意的屋子住下。
舒苒华则回到自己的房中,仔细挑选了一件干净崭新、未曾穿过的衣裳,送了过去。
瞧女子身上衣物,沾了不少尘土,且还破了几道口子,已难再穿。
女子接连受了舒苒华帮助,眼眶微红,嗫嚅而言:“我今日实在不知如何感谢你才是。”
舒苒华笑道:“你不必记在心上。”
女子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暗道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女子换完衣服后,便去找舒苒华,打算商量探讨医术的时间。
她内心着实不安,想尽快还这份恩情,能尽一份力便是一份力。
她当前别无长物,唯有多年所学的治疗痈肿之术,不知道恩人的底子如何?她们还未互通姓名呢。
想到这,女子便寻到舒苒华问:“还不知恩人贵姓?”
舒苒华微笑道:“我姓舒,叫舒苒华。你呢?”
“我叫秦霜竹。”女子回答道。
“秦?”
舒苒华微微一愣,心中暗忖:莫非她便是当年的秦家传人?
秦霜竹瞧出了舒苒华的疑惑,道:“我家原为滇南杏林秦家,后来家道中落,如今就只剩我一人。”
舒苒华听祖父说过秦家的事。
秦家为滇南首屈一指的医术世家,世代擅长治疗痈肿,历代皆有杰出子弟入翰林医官,更培养出第一位女性翰林祗候。
那位女医官曾立过大功,但就在封赏之际,手足犯罪,导致全家被贬,自此没落。
舒苒华微微一笑,语气和缓:“原来你便是秦家传人,那今日相遇,更是缘分。若你不弃,我们可一同学习医道。”
“好。”秦霜竹露出浅浅的笑容。
舒苒华也笑了笑,随即引她走向书房,“之前因一些变故,我家医籍有所缺失,不过我正在补全,友人也帮我购置了一些医书,闲暇之时,你可以去书房中翻阅。”
“多谢。”秦霜竹感激地说道。
不一会儿,她随舒苒华走进书房,眼前豁然开朗,褐色的木架上摆放着许多典籍,一本本整齐排列。
大致浏览了一圈后,秦霜竹的眼神中透露出惊喜,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过那些书脊,忽而,她的目光停在了一本崭新的书籍上,那本书的封面上绘有一幅细密的脉络图,书写着“舒家脉学”四字。
秦霜竹心中不由思忖:舒家,这个姓氏……难道是三年前被抄家的舒家?
思及此,秦霜竹抬眸看向舒苒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祖父可是舒清正?”
舒苒华讶异,她竟然知道自己祖父之名,答道:“正是。”
秦霜竹恍然,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舒苒华的好心。舒家乃世代医学之家,历传人医术高绝,根本不需要向自己学习。
秦霜竹不禁郝然:“原来你就是舒家人,我可真不知道能教你些什么。”
“你听说过我家?”舒苒华问。
秦霜竹微微点头:“曾听我祖母提及,舒家医术闻名遐迩,当初蔓延西北边境的疫病,便是你们舒家之功。自那以后,我便格外敬佩你祖父,也期待着能够有机会向舒家学习。”
秦霜竹的话让舒苒华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不料还有人感念祖父。三年前,那道圣旨晓谕天下后,旁人提及祖父,提及舒家,要么不屑鄙夷,要么面露避忌,全然忘记了舒家曾经的善举。
秦霜竹接着说道:“如今,我能遇见你,真是天意,也是我的荣幸。”
舒苒华道:“相逢便是有缘,遇见你,我也很高兴。”
秦霜竹迟疑道:“可是,我真的不知能教给你什么。”
舒苒华却道:“我祖父曾教导过我,‘欲精进医术,少不了互学互讨,闭门造车,终难成大器。况且,我在治疗痈肿之症上确实有所欠缺,想向你讨教之心是真的。”
秦霜竹的眼睛一亮,觉得她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你与其他人果然不一样。以往,我也曾想去跟其他大夫学习交流,但他们都不愿意,甚至瞧不起我,觉得我不过区区一个女子,怎能比得上他们。”
舒苒华闻言,感同身受,提起自己返京时曾碰了一鼻子灰……
他们越聊越投机,直到日影西斜,院子里挂上了昏黄的灯笼,娘亲来叫她们吃晚饭,舒苒华才惊觉过来,原来竟已聊了这么久。
*
自那天与舒苒华作别后,潘琮径直回了潘宅,点上几名得力心腹,一头扎进大街小巷,只为寻个合意铺子,以作开设养生堂。
连着几日奔波,腿都快跑断了,还真让他觅着一处绝佳之地。
这地紧邻潺潺河水,两栋楼阁恰似并蒂莲,由一道精巧廊桥牵连,位置得天独厚,清幽又雅致,拿来做生意再好也不过。
说来也巧,原是个酒楼,可经营不善,亏得底儿掉,店主急于脱手,如今到了潘琮手里,正好物尽其用。
至于又花出去了一笔重金,潘琮却并无太多心疼,满心都是欢喜和满足。
潘琮把两栋阁楼逛了个遍,心里有了底,一刻不耽搁,直奔舒苒华那儿。
此时,秦霜竹已在舒家住了几日,舒苒华正和秦霜竹坐在庭院里,就着茶茗糕点,兴致高昂地切磋医理医术。
秦家痈肿治法独树一帜,碰上疑难杂症常有妙手回春之能,舒苒华听得专注,频频点头,跟着分享舒家脉学、针灸心得……
两人相谈甚欢,冬青则在旁听得入神,其实她听得不太明白,奈何娘子定要让她跟着学,便强撑着精神听着。
潘琮踏入庭院,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舒苒华身上,只见她神情专注,侧脸在金秋阳光的映衬下,更显清丽,他心中一动,不禁放慢了脚步。
走到近前,正赶上舒苒华跟秦霜竹谈及后续打算:“我打算开个养生堂,除了卖面脂、药茶药膳,还做养容美颜的生意。此外,我打算在一楼设个小隔间做义诊,每日由我们两个轮流坐诊,但我还要兼掌柜之责,所以主要还是由你来诊病施治,你意下如何?”
秦霜竹眼睛发亮,道:“这主意甚好,我自当全力支持。”
自打住进舒家,她便一直想着要出去寻份活计,以攒些银钱,尽快找个落脚的住处,但她连日碰壁,并未如意。眼下听舒苒华有需求,又是自己渴望的施诊,哪能不答应?
听到这,潘琮满腹疑问:“舒娘子,这位是?你刚说的义诊又是怎么回事?”
“潘琮,你来了。”舒苒华笑意盈盈地抬头。
潘琮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愣了一会才道:“嗯。”
舒苒华起身为他介绍:“这位是秦娘子,她精通医理医术,暂时住在我家。”
说罢,她又为秦霜竹介绍潘琮:“这位是潘琮,我正打算与他合开养生堂。”
见他们两个互相打了招呼后,舒苒华对潘琮说道:“我正想与你商量这义诊的事情,我明年还要参加太医学春试,开铺子之余,也需研习医术。做这义诊,既能帮我精进医术,也能帮助贫苦百姓,对养生堂的声誉也有好处。”
“放心,我日常主要还是以经营铺子为主,义诊的事我不会插手太多,每日不超两个时辰。”最后,舒苒华担心潘琮有所顾虑,补充了一句。
潘琮闻言,点头答道:“既然如此,那这义诊之事就依你之意。”
舒苒华微笑着点头:“好,你若有别的建议,也请尽管提出。”
“你的想法甚好。”潘琮摇了摇头,视线轻轻掠过舒苒华的手,她手上原本的深色痂痕已脱落了不少,露出些嫩红的肌肤。
他移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回到舒苒华身上:“对了,我已经选好了一处铺面,临近河畔,人流颇为繁华,是个极佳的地点。你要不要一同去看?”
*
金子绍与林氏在众人的唾骂声中,惶惶然一路朝玄甲司走去。
他们面色如纸,如丧家之犬,每遇一人便觉如芒在背,却不敢有片刻停歇,直至寻到玄甲司的玄甲卫。
金子绍强自镇定,向当值的张忠勇和盘托出自身罪行。
听完,张忠勇眉头微皱,稍作沉吟,便命人将二人押入刑狱,随后径直通报顾相璟。
顾相璟听闻,神色淡漠,只轻飘飘撂下一句“暂且关着,不必理会”。
金子绍和林氏被投入阴暗的刑狱,连日来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身周铁笼林立,关押着形形色色的囚犯。有的状若癫狂,蓬头垢面,有的则木然呆坐,双眼空洞,衣衫褴褛,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秽臭。
这些人时不时凄厉吼叫,忽地划破死寂,或如夜枭啼鸣,或似恶鬼号哭,令人毛骨悚然。
自被押入刑狱以来,金子绍与林氏终日瑟缩于角落,身躯紧紧相依,想从彼此身上获取些许暖意与勇气。
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就是阿鼻地狱,这里幽深不见天日,阴寒之气直透骨髓,就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就连狱中的老鼠都似乎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不再从他们身上寻食,而那些蓬头垢面的囚犯,偶尔投来的一瞥,也充满了冷漠与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