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指望能从水焉择的口里问出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后辈还是弱者,过度的心贴心让陈默在有关未来的选择上开始变得迷茫。
但很快的,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所想都是无用功,没有资本去谈判的人无法与供养自己的人讲价。
不论水焉择看重与否,对于陈默来说,都没有可以争执的条件。他只希望自己不会被局限的太多。如果连争论与自由支配的权利被剥夺得太多,那么他就应该要考虑脱身了。
韩延之拽了拽陈默,后者会意,抬步离去。
梦梦已经彻底的摆脱了怡红院的牵制,她在几天前答应了某个看守的求婚,再过几天就会举办婚礼。
对于她来说,丈夫其实并不是自己梦想中的那个人。但如今她已经不能去奢望自己的丈夫相貌不凡英俊潇洒,她甚至已经不能去追求他对自己有多好,只希望他不要像那些客人一样,对自己非打即骂。
水焉择眼尾瞅着被韩延之带出去的陈默,嘴里却还在和梦梦搭腔,显得漫不经心心不在焉的。“她要怎么做是她的事,咱们不用参与太多。”
雪柔不乐意再做像怡红院老板娘一样的人,她虽然看不上其他女人,可也没有让她们重回魔窟的心。弹了这么久的琴唱了这么久的曲却依旧回归这样的结局,雪柔有点自暴自弃了。
“那……奴婢去告知她一声?”
水焉择摸了摸下巴,“我听说,江南那边流行瘦马,不知道咱们是不是也能培养一个出来?”
梦梦一听,露出柔柔的笑容,她没将眼神放在水焉择身上,反正他也不会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姿态。“想必雪柔姐是乐意的,她在这里无所事事又得不了什么钱,有了事才能拿到钱,她不会拒绝的。”
“嗯。”
得到确切答复后,梦梦赶紧去找雪柔,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没想到,雪柔并不愿意去做培养瘦马的事。
她不是瘦马出身,只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才被卖到怡红院,虽然大家都说雪柔有点姿色,可她既不是花魁,也没有人为她一掷千金。雪柔早已看透了男人,他们自私虚伪的本性,无论再多的金钱,都只会花在自己的身上。
要培养出瘦马,首先得需要人,人从哪里来,就是从穷人家来。雪柔低头涂着指甲,听了梦梦的话,抬眼给予一个讽刺的眼神,又落下去继续做自己的指甲。
凤仙花的红映在眼底,将雪柔没怎么干过粗活的手衬得十分美。她将手心对外欣赏着染好一半的指甲,轻轻吹了吹,然后五爪收紧,像猛兽已经露出利齿,只等一声令下便能撕咬猎物,抓破血管。“你们这些人上人,从来都不知道虫豸为了生存能豁出去什么,同样,你们也不知道,我们所坚持的自尊与骄傲,究竟是为了什么。”
梦梦看她站起来,声音细弱的反问:“姐姐何必把我排除在外?”
“我不应该把你排除在外吗?”雪柔出去晾指甲,红指尖在唇边扫过,落在她细葱般的腕上。“当年妈妈把你捉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可是清楚的听见了你说的每一个字。丁小姐,或者说,我应该叫你常笑妹妹?”
本名丁常笑的梦梦不太想提及这个名字,“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人要往前看不是么,就算之前曾经过过多么千姿百态的生活,一日为奴为婢,一生都将打上耻辱的烙印。”
雪柔放下手,“你不愿意想起过往,可那些经历才会铸就现在的你!没有父母为你取名常笑,你怎么会得到那个人的欢心?说到底,我们本质上就不同,常笑常笑,怎么能和来弟混为一谈!”
当她在父母的怀里被常笑常笑的念着时,来弟正坐在永远没有食物的米缸外边眼巴巴的往里看。
肚子里的弟弟还没降生就会操纵母亲打骂自己,成群结队的老鼠在永远吃不饱饭的人眼里是行走的大餐,长辈们常说如果他们无情的话弃婴塔里就会多一个孩子,但三岁的她就已经学会了要洗衣做饭不然婆家会看不起自己。
来到怡红院的那天,雪柔觉得自己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光明。
梦梦自知劝不过她,先去通报给了水焉择一声,水焉择觉得这件事先不急,毕竟田智斌的身体也遭不住每日这么频繁的折腾。
生儿子靠的是命,不是想有就能有的。要是折腾坏了本钱,以后就算是真有,那也不会比现在的孩子更好。
秋猎的场地和野味还没着落,这件事可不好办。水焉择近几天都在外奔波,找到大多数人都熟知且相对安全的小山坡,而且还得方便困住抓过来的野味,相对来说比较麻烦。
他想了一下,青丘狐族的领地距离此地不算太远,狐狸们住在山上,山脚密林丛生,要是在山下找个安全的植被不那么茂盛的地方作为打猎的地点,应该没问题。
不过,青丘女帝和他不算太熟,在人家家门口玩过家家,她不一定乐意。
思来想去,水焉择还是决定不去打扰狐狸们,一来那些家伙不太喜欢有人冒犯他们,二来水焉择之前丢了个孩子过去,听说狐族上上下下不满意他的多了去了,他这次过去又提要求,显得有点得寸进尺了。
但他在人间的关系网不复杂,不依靠妖族鸡年累月的关系真不好弄。
为数不多能选到的位置还是拜托阳旭的二哥的同事的表弟的同学才办妥,而且那个人姓叶。
水焉择现在一听说那位官员姓叶就感觉皮一下一下的抽疼起来,好像叶国添又打算派人来暗杀自己了。
他想问问这个叶大人和叶国添有没有关系,但阳旭却模棱两可,只说位置定下来就行,剩下的无需多问。
“……”不是,要是那两位真的是亲戚的话,那水焉择拿钱通融,岂不是在仇人面前撒钱?那他不会更恨自己吗?
怀着忐忑的心情,水焉择跑了好几趟叶府,希望这个友好的老先生能够收下自己的敬意,顺便还能看看他是不是叶国添的亲戚。
跑了三趟,才没有扑空,叶大人名方萍,年纪比叶国添小得多,粗略估计应该是他的侄子或者外甥,再不济也有可能是儿子。
叶国添的府邸水焉择没去过,但这位叶大人的府里没多少灵石的气息,应该不是驭兽师。他养了狗,一见水焉择就发抖,缩在门后呜呜咽咽,像是被人揍怕了发出警惕的低吼。
叶大人没有第一时间出面接受水焉择的好意,只是说自己现在有点忙,不方便见客,让水焉择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喝几杯茶。
叶大人的弟弟赋闲在家,听有客人来,自作主张的要去招待。这人是一个诗人,喜欢文绉绉的说话,还问水焉择怎么妙用字才能让诗作更好听。
水焉择表示爱莫能助,他没怎么学过承池的文字,出门全靠其他人指点。叶诗人很沮丧,不过他也不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作诗上,还是坐下来没有离开。
他没聊两句别的,又将话题转移到了作诗上,见水焉择含笑敷衍的点头,叶诗人诗兴大发,当场作诗一首并要水焉择评价。
水焉择能怎么评价,只能叫好。虽然他不清楚作诗的规则,但他很清楚在诗里加“真奇妙啊真奇妙”绝对不行。
这个叶诗人看起来也是一个半吊子,看似一本正经,实际上文学造诣不高,且没怎么观察过生活,只知道真奇妙。
听到水焉择夸奖自己,叶诗人十分高兴,他将水焉择视作知己,拿出自己的诗集要读给他听。
水焉择拒绝不了,含笑听他读,实际上内心已经吐槽了千百遍。
为什么学龄前儿童要学习的儿童诗也会出现在里面?如果要出诗集的话不应该是用“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与长天一色”这种句子吗,怎么还有“七加八等于十五”这种对句?
强行押韵太不合理了吧……
叶诗人滔滔不绝,让水焉择十分的郁闷,他在这边听这位祖宗讲了一上午强行押韵且不通顺没有意义的诗之后,终于等来了这个屋子真正的主人。
叶大人先把自己愚蠢又自大的弟弟抬出去,那个小子一见到捧场的就停不住嘴,恨不得当场叫水焉择住在这里。
水焉择看到诗人走了,松了一口气。叶大人先坐,喝了口茶润润喉,才放下杯子开口道:“你来我这儿,肯定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吧?”
“啊?不……”水焉择站起来解释,“也没有吧。”
叶大人低声道:“我听人说过你遭遇了刺杀,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妖怪在身边,但我倒是很奇怪国添叔为什么会针对你。”
国,添,叔……
水焉择已经能知道这两位有关系了,他俯视着这位叶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于五十岁,确实有可能是叶国添的亲戚。
一想到自己做了羊入虎口的蠢事,水焉择就恨不得当场离开。
那边叶大人并不介意水焉择的俯视,只是低头继续喝茶,他说:“我和叶尚书……并无血缘关系。”
水焉择疑惑,“可……您刚刚说”
“我知道你害怕他,你先坐下说话。”
水焉择只能先拘谨的坐下去,他的身子不贴着椅背,下方的蒲团因为还未换掉夏天的竹篾垫子,坐上去有点凉飕飕的。
叶大人说:“你是来谢谢场地的事的吧,我收下了。人员安排你可有着落?要是里面进了猛兽刺客什么的,伤着了陛下,你可是要被问责的。”
水焉择垂目:“我打算去拜托其他大人去……他们有的实在是害怕妖兽,我也不好去直接让他们护着,只能另外想想法子。”
叶大人点头,放下瓷杯:“乐子呢?不会只有打猎吧?我们这些天天坐班的,可不比那些武官有力气,要是万一逮不到,你可就平白无故的树敌了。”
啊,还要准备其他的文娱活动?水焉择皱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最近京城流行什么。
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这个……我还没想到。”
“吃的呢?喝的呢?”
水焉择汗流浃背了,“我……不是只准备场地和野味就行了吗?”
叶大人摇头:“你以为你招待的是什么人?那可都是一帮老混子。他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你出来返璞归真重返年轻?秋猎秋猎……关键在于秋字啊。”
听了他的话,水焉择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准备的不够充分。毕竟这世上和自己一样属于厨房杀手的人不在少数,要是给他们一块地一笼子鸡,他们估计也不会想到这些东西是可以吃的。
“那,大人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得自己领悟。”叶大人试图喝茶,但看水焉择盯着,他又觉得不好,放下了送到嘴边的茶杯。
水焉择想,他这几年扩充的人脉都是以挖矿为主的,这些人平时除了谈钱搜刮民脂民膏,就是逛各种各样的怡红院,实在是没办法了解当前流行的趋势。
阳旭挂的是闲差,打一天渔晒两天网,他又不愿意回家和一天到晚瞎吵的小孩相处,他应该喜欢凑热闹,游戏可以问问他。
至于吃穿方面,水焉择也有了主意。
他感谢叶大人给予提示,顺便将自己的礼物送上,在临了可以抽身而退了,水焉择却被叶大人拦住,说要他陪自己下棋。
水焉择很少博弈,他陪着叶大人磋磨了一个晚上,到了天实在是黑透,叶大人大概是熬不住了,起身吩咐下人去给水焉择备水,然后就先出门去了。
水焉择没想到自己谈个地居然还要在这里借宿一晚,开口想要婉拒。
但叶大人却说地的事还没着落,让水焉择只能先住下。
他被安排进了一个比较宽裕的房间里,沐浴后,就有一个丫鬟贴身跟随,她笑嘻嘻的告诉水焉择自己叫芙蓉,让水焉择对这个女人多留了几分心。
芙蓉在试图给水焉择擦身被拒后,面不改色的跟着他进入了寝居。
水焉择不像陈默会在休息时关紧门窗,他觉得很闷,透不过来气。见屋里没有多余的躺位,水焉择扭头打量着芙蓉,心里猜测这是高位者的惯常讨好手法还是他自己多心。
“芙蓉姑娘,你是不是穿的太少了?”昏暗的灯光下,水焉择清楚的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一点红。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守宫砂吧。
芙蓉穿了一件齐胸襦裙,外面套了两层纱衣,虽说天气确实是秋天没有入冬,但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有点冷了。承池的民风不算开放,芙蓉穿这一套已经有点像是以色侍人的船坊女子,叫人半点也想不出她是丫鬟出身。
芙蓉认真的解释道:“这是家姐亲自送给奴婢的新衣服,今天才拿出来穿呢。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水焉择不太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