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遗书这种事花不了太多时间,两个时辰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又变的有点长了。
他无心工作,只是坐在椅子上一遍一遍的描摹遗书,对上面的每个字眼都认认真真的品读了一遍。
冷淡,太冷淡了。都没有提到水焉择一个字。
陈默觉得自己像一杯快冷透的水,只能依靠旁人触摸的温度来证明自己现在并不是凉薄的。
相比较自己的被动旁观,水焉择一向都很热诚,除开那个毒药的作用外,想必也是他本身比自己开朗的原因。
在被软禁之前,陈默偶然间提了一嘴羽衣,叫田智斌上了心,几乎在他搬这间屋子的同时,他放了很久没穿的羽衣就已经跟着送了过来。
陈默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爱干净的,对于水焉择从不知名的地方找来的羽衣,陈默总有种在享用同胞血肉的不齿感。
衣服没有感情,不会带给人情绪,但陈默总是会把各种稀松平常的事往糟糕的地方带。他害怕有杀手从天而降,也害怕有狸猫从窗户钻进来。
大概是以前造了太多的杀孽,加上他又不像朱黎一样可以把不如自己的妖兽都当成异类,才会让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被恶鬼虎视眈眈着。
他注定是要下地狱的,陈默想。
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点想成为大英雄,被所有人景仰崇拜,那种感觉也不错。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陈默还活着。
他在天亮很久后终于意识到虞青耍了自己,恼恨的把遗书团成团丢在床底下去了。
解药不知道有什么功效,反正吞下去之后啥感觉也没有。陈默坐在原位上发了一会儿呆以后,还是选择了提笔做事。
到了晚上,结束了一天工作的陈默迎来了自己的休息时间,他洗漱沐浴完后,躺在了榻上。
虽然没什么困意,但闭眼修行也算不错。陈默想的当然,可是当他真一动不动的躺下后,身体骤然感觉到的轻盈还是让他很快的陷入了睡眠。
再睁眼的时候,陈默发现天还没亮。他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但看天还没亮,便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无聊才醒了,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他就彻底的陷入了梦乡。
陈默以前不是没做过梦,但大多数都不真切,只能尽量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这一次,他梦到了朱黎。
虽然是认识的人,但感觉又好像不认识。梦中的他站在一边,无动于衷的看着朱黎在前面和人打架,没有一点上去帮忙的意思。
他听到自己说:“别在那边展示你的花拳绣腿了,快回来。”
那个和朱黎长得很像的男人并不强势,不会因为被冷嘲热讽了就反呛回去,只是慢慢走到陈默的身边,不服气的说道:“哼,让他们欺负我。”
陈默低头看他,心里毫无波动,甚至对他的靠近有点厌烦。“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朱黎一愣,连带着身处梦中的陈默都因为自己的这一番言语而弄的手足无措。梦中的自己好像毒舌很多,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没有多少与朱黎相处多年的亲密,只有想赶紧将眼前人甩开的冲动。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梦中的小个子笑得勉强,他虽然有朱黎的脸,穿的却不是红衣,而是深蓝色的袍子,将朱黎张扬乖戾的面容修饰得多了几分成熟,也多了一点期期艾艾。
陈默听到自己说:“随口一说而已。”他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不过朱黎倒是不气馁,抬步追上去。“你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讨人嫌,以后可怎么讨媳妇?”
“不用你管。”陈默心里酸酸的,如果他俩没有遇见过,应该也会是这种场面吧?
朱黎的性格很好的,虽然表面上看着有点冲,但对他都是事无巨细的好。
陈默知道自己的性格相对冷淡一点,如果不是师兄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相陪,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睡醒了,起来干活,陈默坐直身体,埋头在公务之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水焉择在待客。
唐门的三世伯上门,与水焉择要人,言语间有点犀利,仿佛水焉择是拐带了自家小孩的拍花子。
唐六七赶紧出来打圆场,免得自己的叔叔也被水焉择削掉手指头。“三世伯,不要这样对老大,是我自己过来的。”
唐三世伯冷眼看着这个不大的小子,从鼻腔里哼出冷音:“你小子就知道不学好!作业也不做光玩,没我在,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一副训斥小孩的口气,让唐六七非常尴尬,他跳脚起来:“三世伯,我二十五了!”
“二十五怎么了,二十五也是半大的小子!”
“……”
见好兄弟尴尬,金俊臣也不好直接大笑出声,他拍了拍唐六七,状似安慰。
金俊臣二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他和妻子撑起那个残破的家,在一片怜惜与鄙夷的目光中,给母亲办了一个不怎么体面的葬礼,结束了自己与母亲相互折磨的日子。
唐六七的二十五岁,别说父母在世,他的爷爷以及爷爷的兄弟都还有一部分活着,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
只能说,人各有命吧。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却是别人不愿意提及的,这叫人怎么能接受?
唐六七还试图挣扎,“三世伯,我们还在外面呢,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面子?你还有面子?”三世伯不解,“我唐门的子弟不专精唐门秘术,跑来给别人打工,这说出去我们唐门的面子往哪里搁?跟我回家!”
他过来拽唐六七,却被他躲开。
眼看三世伯要生气,唐六七赶紧叫起来。“我不回去三世伯,我在这边挺好的。”
“你说什么?!”三世伯长的满脸胡茬,他一瞪眼,就感觉马上要从嘴里喷出火了。
回去,回去被当成小孩一样训斥吗?唐六七下定了决心不听三世伯的话。在外面他起码还能被当人看,到了家里,只有被当成狗使唤的份。
“我不回去。”
“你!”三世伯一动,唐六七立刻窜的老远。他试图抓住金俊臣被后者躲开后,立刻抓住水焉择将他塞在二人中间。
水焉择比三世伯高,他一被拉过来,三世伯就不敢上前。他退了半步避免靠近水焉择一米之内,扭头看唐六七缩头乌龟似的蹲在别人身后,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世伯,我能害你?!快过来。”
唐六七不服,“您确实不会害我,但你们会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不想念书,也不想每天研究机关算式。世伯,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我真挺好的,有吃有穿还不寂寞,求你了,让我留下吧。”
见小的劝不动,三世伯将目光转移到水焉择的脸上。他看起来比较凶,骤然软了腔调就像诱骗小孩的大坏蛋,叫人没办法降低戒备。
“那个,水大人。”三世伯满面堆笑,恭顺的态度和那看起来简朴一些的腰牌表明了二人之间的地位差距。“您要不……通融通融?”
水焉择侧头看唐六七,后者缩着脖子不断露出哀求的神色,他感知到三世伯的怒目而视,吓得更加往水焉择的背后而去。
水焉择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今日比较忙,没办法待客,若令郎不愿意走,就算我挥手驱赶也是无用功。不如这样,您在这边先歇下,再和令郎好好聊聊?”
三世伯欲言又止,看起来似乎是不大愿意在这边长留,不过在仔细考虑之后,他终究还是低下了头,表示可以。
唐六七看水焉择,停顿了片刻,然后啥也没说。他又将目光转到刚刚躲开的金俊臣身上,抿紧了唇。
等到周围的人有点散开了,风竹才凑过来,在水焉择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小山跑了。”
“……”水焉择扫一眼风竹,确认她没说谎。“什么时候?”
风竹避开了水焉择的审视,“应该是在昨晚,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挣脱了禁锢。”
现在的小山可是陈默的从者,难不成是陈默有了什么新主意?水焉择现在没办法去看望他,顶多知道陈默现在没什么危险。
田智斌虽然狗,但对他还是很上心的,就目前情况而言,应该不会害他。
想清楚之后,水焉择道:“不用去管他了,你先去准备葬礼,再根据妈妈提供的地址去看看她家里人还在不在,如果不在的话……就随便办一办。”
“好。”风竹含笑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