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心里蓦然有几分凄凉,悦颖何时称自己为公主了?
“悦颖,你这是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悦颖。
“什么时候下的旨?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朋友?”悦颖努力压低着声音,但越说越委屈。
她给叶萝递了个眼神。
“你们都下去吧。”
欣瑞把悦颖拉到榻旁边,让她一同坐下。
“出了我祖父守孝期那天下的旨,父王有意让我去柘城和亲。那个人是安国的宰相,叫方正。下个月二十七启程。”
“你。。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悦颖顺势埋进她的颈窝哭了起来。
她拍了拍悦颖的头,“不哭不哭。”
“我要是不来问你,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我。。。”
“你不许说,你要是说了我就更难过了,连那两个臭小子都知道这事。”
她被逗笑了,“你嘴里的臭小子,一个可能是未来御林军之首,另一个可能是未来的内阁老。”
“不扯他俩了,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悦颖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什么怎么想的?” 她没有明白悦颖在问什么。
“你愿意去吗?”悦颖的语气很郑重,也很恳切。
“我没有选择,我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命运标定了结局,和亲便是每一位公主的标准结局。我既已经享受到了公主身份带给我的好处,我就必须为其付出代价。之所以没告诉你,一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个事,二是因为我觉得婚姻不重要。”
“你在说什么?什么不重要?你这是在把自己的命运交与他人手中,你这是,你这是在轻视你自己啊。欣瑞,你不是最想要自由了吗?”
轻视自己?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自从得知要去和亲之后,最多的是无措,她总觉得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在自己的土地上,为国家的妇人们做出些什么,就要被剥夺这样的机会了。剩下的便对好友们的不舍了,她是真的有些放不下,那些美好的时光,在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她不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怎会不动容呢?
她有些发愣,“我没想过这是在轻视自己。”
是啊,她总是对旁人说别妄自菲薄,可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放下自己了呢?
“所以,你想不想逃掉,你想的话我帮你。”悦颖拉住她的手。
“可留下的人怎么办呢?”
“我求你,为你自己考虑考虑,那些人是你父皇的人,又不是你的人,你的人我肯定会救下,那俩臭小子也肯定不会有事的。”
见她还是不说话,“欣瑞,可我只想你自由自在的,那些人不值得,你父皇也不值得。你明明才是那个最应该获得自由的人,你明明才是。”说着说着,悦颖又哽咽了。
“我,我现在脑子很乱,你给我点时间,让我仔细想一想。”
“好,你只用知道,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帮你。具体怎么做你不用管,只需要配合我的人就好。”
悦颖明白,欣瑞此刻需要一个人独自想一会,轻轻抱了抱她,便离开了。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扯开了床上的被褥,她看到了一抹棕木色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心中有些窃喜。
欣瑞独自在那里想了良久,从接过圣旨后,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寝殿里思索着各种事。
是啊,她自己呢?她把自己放在心里的什么地方了?悦颖说得对,她父王的确不值得她牺牲掉自己的自由。
若是真的不去,会是什么后果?会不会引起两国大乱?会不会给母后引来灾祸?百姓呢?百姓怎么办呢?
不对,这些事怎么又高于自己了?
李欣瑞,你到底想要什么?自由当然是你想要的,可是只有这个吗?你当真能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吗?
她的思绪很乱很乱,头越想越痛。
她因为悦颖的话,在自己的思维里来回跳跃,她动摇了。
和安与皇后伫立在寝殿门口,他们看着孤零零的欣瑞坐在那里,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而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在门口的二人。
“公主,我们能进来吗?”
她混乱的思绪不再于脑海中继续流动。
“和安,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娘就是来看看你,有些话想同你说。”
“回公主,我其实是来找悦颖的,今日,我手下的人说看到她往您这来了。我来的路上遇到娘娘,就同娘娘一起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和安先是看了看皇后,皇后点头应允, “孩子,你说吧,你要说的事,我几天前就知道了。”
和安点点头,转身对她说, “皇上昨日召见我父亲和弟弟觐见,要任和汶为节度使,命他前去襄国。”
襄国是一个隶属于宁国的旁属小国,因为地理因素过远,以及襄国国主畏惧宁国兵力,愿意臣服于宁国,宁国国君就一直没有发兵攻打。
“这是好事啊,和汶今年也有十五了,是时候开始让他历练历练了。就是这官位给的有些高了,还是应当要从底层做起,就像你一样。但我不明白,这跟悦颖有什么关系?”
和安转头与皇后再次对上了目光,皇后没有给出回应,只是将她的眸子垂下。
他轻叹了口气。
“公主您自小在外,随执政王一同游走,很多事您不知道。和汶并非我的胞弟,他是寄养在我家的。两国大战之后,我国兵力所剩无几,圣上忧虑其他旁属小国趁虚而入,便虚张声势,逼迫各国送来皇室的孩子做‘和平代表’。这样一来,就打消了这些小国攻打我国的想法,再来,这质子在我们的土地上长大,对我们的人,我们的习俗,我们的土地都有感情。纵使成年之后,放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也对我们没有害处。和汶便是圣上放在我家的质子,他其实是襄国当朝太子,但他的身份在进我家之时便被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是我父亲流落在外的儿子。我们家属于文派,是父亲当年考中举人,才有了我家现在的荣光,在朝中,文派都是一些像我们这种平民出身,没有靠山的人,日子自然就难。若不是圣上将和汶放在父亲身边,让父亲有了靠山,我们怕是比现在更难过。”
“你父亲的确很不容易,也很厉害。你也很厉害,年纪轻轻就有一番作为。不过,我的确没想到和汶竟然是。。。所以此番,是要将和汶送回襄国?”
“是的,不过圣上说先成家后立业,要将一位女子许配给他做侧妃。”和安支支吾吾, “所以,所以,圣上提出想让和汶同温家联姻。父亲很是高兴,这样一来,不仅襄国是我刘家的靠山,温家也是。温家虽常年与世无争,与皇家关系甚浅,但也确实是依靠自己从小门小户变成大家族的,对于爹和我来说,这场婚姻只有益处。况且我们抚养的质子成功归国,更是好事。对和汶来说,只要娶妻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自然会答应下来。”
“所以,父王其实是要将悦颖送去襄国和亲?”她局促地站在原地,自己的心脏在强烈诉说着不愿。
“可温家是有祖训的,父王怎么会?”
和安语塞。
皇后轻拍了拍和安的臂膀,“孩子,我来说吧。”
“女儿,你可有听说,前些日子悦颖娘亲病了,她独自一人来皇宫求药?”
“我知道。”
“因为圣上认为她温家不忠,便用带走药的条件逼迫她立下誓言。让她必须应允下圣上的一个条件,只是那时你父王还未想好。若是违背两人誓言,温家家破人亡。”
“所以现在,他是想好了?”
“圣上想让悦颖嫁与襄国太子,以此来拴住温家。况且和汶并非我朝皇室,所以这联姻并未打破祖训,悦颖没法拒绝。”
“她这分明就是被父王当作人质!她可知道这事?”
和亲,又是和亲!悦颖绝是不愿意的。
“还未,圣上只是先于父亲商量了一下,父亲见弟弟满心欢喜,便应下了。圣旨应当是还未拟成。”
“和安,先别让她知道。”
“我明白公主的意思,可她知道是迟早的事。”
欣瑞久久不语。
“和安,你先退下吧。”
“那微臣先告退了。”
皇后见他走远才开口道,“我刚才听到你与那姑娘的谈话了,那姑娘说得对,你父王的确不值得你牺牲掉自己的自由,甚至这个国家也不值得你牺牲掉自己的自由。”
“母亲,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呢?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去赌。”
“孩子,娘已经活够了,这么些年,我在这后位上兢兢业业,不敢出一点差错,怕牵连你外公和你,可那些人巴不得我做错事。娘活的太像一个提线木偶了,太痛苦了。你出事,娘甚至都不能明面替你教训那些人。娘这条命,早该赔给你了,娘是真的想为你做些什么。”
欣瑞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娘,您不亏欠我,您已经尽力了,孩儿知道。”
“娘已经成为皇室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了,我不要我的女儿也成为牺牲品。”
皇后将欣瑞的手拉住,“母亲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你走就是了。孩子,别再为别人想,替你自己活着,你不欠别人的。”
“娘,若是您当年有选择的余地,您还会嫁给父皇吗?”
“不会,如果我当时知道嫁给那个男人,会让我未来的孩子受那么多苦,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他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罢了,凭什么让我的小孩为此受难。但可惜没有如果,还是让你来这人间遭罪了。”
欣瑞看着自己母亲,有些释然,“女儿很开心,谢谢娘生下我,娘让我知道有母亲珍爱是怎样的,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让我知道友情是怎样的,甚至给女儿逃离这个世界的帮助,这些对女儿来说,足够了。”
自己的母亲本来是自由的,可母亲在礼仪教条的枷锁下选择了家国,选择了她,母亲再也无法获得那份本来属于自己的自由了。
若是有机会,她真的希望母亲可以是自由的。
希望天下女子可以是自由的。
在历史长河中,女人一旦选择成为妻子和母亲,即使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拥有自由灵魂的个体,也仍就会放弃属于自己的自由意志。
大家在出生之际,背上都有一双隐形的肢膀,我们在暂且把它称之为自由,在女性选择迈入婚姻和生子的那一刻,她们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亲手给自己的脚上拴上了铁链。等到自己迈入老年,孩子长大之时,即使这铁链被敲断了,翅膀的主人也忘记了如何飞翔。
有些东西时隔多年后,虽可以物归原主,但时过境迁,人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心也不是当年那颗纯净的心,这几十年早已把她的心污浊了。长达十多年,二十多年的被奴役早就让她不是她了
-言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