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来找去,眼瞧着再不下山,就赶不回城了,三人也没找着第十八颗赤玉珠子。
“不管了,我要回家。”郁茜罗要将手中的赤玉珠子给林西,“你去交给孟仲飞,我和槐米先走了!”
林西吓得倒退三步,“郁茜罗你不讲义气!我若是去送这珠子,不是去送死?!”
“我不去!告辞!”他转身就跑。
郁茜罗气得在后骂他几声,只好带着槐米去客房找孟观行,沿路问了两个小沙弥才找到地方。
这厮倒是会挑地方,单独的一个清幽小院,院中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五角枫,瞧树形,少说也有百年的树龄。
孟仲飞见她过来,明知故问道:“郁姑娘找齐了赤玉珠子?”
“嗯。”郁茜罗故作淡然地将手中的荷包递过去,“都在里头呢,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她转身就走,才走到院门处,孟仲飞出声叫住了她,“郁姑娘,少了一颗,你还不能走!”
郁茜罗装作没听见,脚才跨过院门,一头撞在了打门外走进来的孟观行身上,“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要回家了!”
孟伯羽提刀拦住了她的去路,郁茜罗暗暗叫苦,勉强笑道:“世子……爷?您还有事?”
孟观行冷眼睨向她,意味不明开口,“你倒是能屈能伸!”
“过奖。”郁茜罗抬手小心翼翼将孟伯羽的刀拨过去,“只是城门要关了,我得回去用晚饭。”
孟观行淡然道:“少了一颗珠子,从今晚算起,你需要在寺庙做三日劳力抵偿,三日后方可归家。”
“凭什么?”郁茜罗顿生气恼,“你没权利使唤我!”
孟观行心头终于畅快两分,语气仍旧不急不缓,“凭你弄丢了我的东西,凭我是安远王世子,而你是一介商户女,平民百姓一个。”
“我看在外祖母面子上可以容忍你几分,却不是纵容你三番两次蹬鼻子上脸的。”
“你!”
孟观行专往她痛脚戳,果然气得郁茜罗脸都红了。
槐米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见小姐被欺负,虚张声势开口,“国有国法,当官的也不能随意欺压普通百姓!”
孟观行看向孟伯羽,孟伯羽立刻会意,长刀一抽,“这位姑娘,你可以先行下山了,劳烦回去告知郁夫人一声,说郁姑娘瞧隆兴寺景色好,想在此小住几日。”
槐米憋着眼泪看向郁茜罗,“小姐……”
“别怕,没事的。”事已至此,郁茜罗不知道孟观行发的哪门子疯,今日既然走不了,她也不想让娘亲担心。
“槐米,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听这侍卫的话,别让我娘和哥哥他们担心。”
槐米哭着应了,三步一回头地下了山。
目送槐米离开,郁茜罗恨恨瞪他们一眼,冷声嘲讽道:“世子爷该不会是喜欢上我,又不好意思开口,想法子将我留在你身边吧?”
郁茜罗本意是恶心孟观行一下,或是挑起他的火气,好让他放她离开。
没想到他长本事了,只是冷嗤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抬脚就走。
“不是,你什么意思?!”郁茜罗简直气急败坏,看向孟伯羽,“他既然讨厌我,放我离开就是了!强留我在这做什么?”
孟伯羽神色严肃,“郁姑娘,世子饭后需要沐浴,劳烦你现在去烧水。明日卯时一刻前,请你打好温水伺候世子洗漱。”
“至于随后需要你做什么,世子会吩咐的。”
“什么?!”郁茜罗难以置信,抬手指了指自己如花似玉的脸,“让我伺候他?凭什么?我又没有和你们安远王府签卖身契!”
“我不做!”
孟伯羽沉声威胁:“那可由不得郁姑娘你了。”
郁茜罗吓得心尖一颤,孟伯羽过去见到她,脸上时常挂着温和笑意,时不时还会与她说笑两声。
像个性格爽朗温和的大哥哥,郁茜罗也一直是这样看他的。
她从未想过现在他突然翻脸无情,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抹了她的脖子。
孟伯羽出身安远王麾下安远军天字号大营,身手是其中佼佼者。孟观行过去任皇城司使,身为世子贴身侍卫,他手上沾的血不少。
直至去年二月,皇太孙遭歹人所害,中毒身亡,孟观行才卸任皇城司使一职,于今年得闲安心养身子。
过了十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孟伯羽沉下脸来也能止小儿夜啼。
郁茜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突然意识到她在孟观行面前是没有免死金牌的。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接就是殷婆婆。
可细细一想孟观行对殷婆婆又有多少感情?况且殷婆婆平日里也称呼他为世子的。
殷婆婆比她更能看清现实,身份之别,犹如天堑。上位者若是不迁就,不想按规矩行事,普通百姓是要夹起尾巴做人的。
那纨绔者强抢民女的都有,何况孟观行只是留她在寺中为奴为婢三天。
郁茜罗心中涌出一股无力,以及浓浓的不甘,这一世她定还要努力向上,势要做高官夫人!
可不能为了那点气节死在隆兴寺。
她想得悲壮,突然收了骄纵语气和神色,敛眉应下,“民女知晓了。”
孟伯羽吓了一跳,暗道这丫头还是很懂眼色的,果然如世子所言,她很能屈能伸。
“唔,你知道就好,别想耍什么花样子!”孟伯羽这会儿倒有些虚张声势吓唬她,“不然别怪我的刀不留情!”
郁茜罗忙点头,死过一次的人,还是十分怕死。
另一边,孟观行走到禅房廊下,孟仲飞将那荷包递过去,“世子,这是郁姑娘送来的赤玉珠子,一共十七颗。”
孟观行身手接了,垂眸看了眼手上的荷包,是与她今日裙子配套的,鹅黄色的荷包,上头绣了绿色的枫叶,都是鲜嫩的颜色。
他随意收进袖袋中,推门进了禅房,坐到临窗小榻上,他抬眼瞧见五角枫后一片鹅黄裙摆。
同色的披帛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晃动幅度时大时小,最终蔫巴巴地垂落在她身侧,再也不动。
远瞧给人一种错觉,五角枫后站着的,仿佛是谁家娴静温婉的闺秀。
孟观行收回视线,抬手关了窗,郁茜罗在王府住了两年,又因他外祖母之故,对他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孟观行不想与她有所牵扯,突然想到这法子。
只有让她重新认识到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之别,她才会躲着他走。
她才不会在他面前随意妄言,骄纵放肆;才不会给他招惹麻烦;才不会屡屡引他动怒。
他不喜在人前失了安远王世子的持重威严,更不喜行事失了分寸。喜怒嗔痴皆挂在脸上,那是莽夫愚者所为。
想清楚前后,孟观行抽出一卷佛经静心看起来。
郁茜罗唉声叹气地到了客院的厨房,进去了才发现里头既没水,也没柴火。她跑出去一问,才知水得自己去挑,柴火也得自己去劈。
一瞬间,她只觉天都要塌了,简直人生灰暗。
长这么大,算上上辈子,她连空桶都没有提过,何况里头还装满了水。想到孟伯羽的那把长刀,她苦着脸提起了担水的木桶。
走到院外,遇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和尚,她客气询问到哪里提水。
那小和尚给她指了方向,好心建议道:“这位施主,您应该再去拿一根扁担,和一个木桶。”
“用扁担担水比用木桶提水要方便许多。”
“多谢小师傅建言。”郁茜罗也不反驳他,她提一桶水都不一定提得动,何况要挑两桶水。
道理都懂,可她没这么大的力气呀。
她磨磨蹭蹭走到井边,回想别人是怎么从井里将水提上来的,想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从来没亲眼瞧过别人是怎么从井里打水上来的。
郁茜罗只好凭着感觉来,一通乱忙活,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终于明白一件事,她大约天生不是做体力活的命。
天生是该享福的,都怪那翻脸无情的混球世子!
“姑娘,你这是要提水?”郁茜罗蹲在桶边欲哭无泪,正想破罐子破摔,突闻有人与她打招呼,她顺势抬眼瞧过去。
竟是罗源焕!
这时的他约莫二十岁,脸上带了些病态的苍白,一双凤眼含着疲色,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只簪了根粗陋的木簪。
很明显是个穷困潦倒的青年。
可谁能想到眼前这人明年殿试会被点为探花郎,而五年后又变成了个宦官,还是个狠辣无情的奸宦。
前世,郁茜罗是在进宫后知道此人的。
还是老皇帝知道她与罗源焕是同乡,某次召见时提了一嘴,二人打过那一次照面。
郁茜罗对他了解不多,只知他成了权宦后,是老皇帝手里一把趁手的刀。他不会武,折磨人的手段却层出不穷。
原来他在科考前借住在隆兴寺,怪道从前没听过此人。
郁茜罗先前想借着资助有潜力的书生,进而达到高嫁的目的,托哥哥郁书锦去宁阳书院打听,这才发现许多人都抱有这目的。
宁阳知府、通判等人也各自有门生,或是贤侄、友人。她连送钱都送不出去,到现在家中只住了个周献。
罗源焕被她瞧得一头雾水,眉头皱起,“姑娘,你这般瞧我作什么?你若是不打水,劳烦让一让,我需要打水。”
郁茜罗陡然回过神来,收起心中的小算盘,讪笑一声,“我腿麻了,麻烦这位公子扶我一下好吗?”
罗源焕沉默地递出手中的扁担,让她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