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是和叶长宁一同拜入不染峰的弟子，当她得知十七拜入尘然门下的原因和自己一样时，便觉遇到了知己。

尘然在内山弟子集体拜见八位长老时露过一面后，就不知去向了，带着十七和叶长宁进不染峰的是朽明，此前听说朽明是尘然捡回来，在不染峰长大的。

朽明年纪看上去与他们相仿，生得斯文隽秀，有些单薄瘦削，言谈举止克恭克顺，虽有点呆板迂腐，但不惹人厌，反而显得有些可爱。

朽明边走边向叶长宁和十七介绍不染峰，“尘然师傅主修符箓阵法，大师兄喜静，所以不染峰弟子很少，除了大师兄就是二位了。”

叶长宁不解，问：“大师兄喜静？师傅收徒还要看大师兄脸色？”

朽明解释道：“并非看大师兄脸色，而是师傅是自由闲散之人，在不染峰极少亲自教授徒弟。每套功法都只教一次，而且只教最高深的那一层，剩下的都是徒弟自行领悟，大师兄是师傅众多徒弟中唯一一个能自行参透每一套功法的人。”

十七环顾四周道：“众多徒弟？我看这除了我们也没见着别的徒弟啊。”

朽明道：“其实前些年有一些修士拜入师傅门下，但是他们都很难参透师傅的功法，都要靠大师兄教，大师兄教了一段时间后不胜其烦，不愿教了。他们也无法自行领悟到功法的奥义，就拜别下山了。”

十七道：“那么说，这不染峰实际上的师傅是大师兄喽。”

朽明由尘然养大，十七这话在他看来就是对尘然不敬，内心虽有不满，但依然轻缓地说：“师傅当然还是师傅，只是师傅的修为太过高深，弟子难以理解罢了。”

叶长宁又问：“那我们两个能入不染峰，是因为大师兄现在又愿意教我们了？”

朽明略有不快，无奈他嘴笨，不知如何解释。大师兄会教他们一些基本的功法不假，但是若没有尘然首肯，他们两个也入不了不染峰。

说了半天，叶长宁发现还没有自我介绍，于是对朽明道：“在下叶长宁，来自宁州。”

“宁州叶氏？”十七兴奋地说，“我们兽族都要感谢宁州，兽族的九曜山系近几年水脉枯竭，宁州每年都会调水过去。”随后又拱手道：“我叫祁觞，家中排行十七，你们叫我十七就好。”

朽明问到：“祁，兽族的王姓，你是兽族的皇子？”

十七摆摆手道：“我哪算什么皇子？我们兽族光皇子都有五六十个，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那个兽王老爹几次。”

叶长宁惊叹：“五六十个皇子，你爹这也……你们家族真是人丁兴旺。哦，不对，狐丁兴旺……狐丁兴旺……”

十七摊手道：“没办法，我们狐狸又不像人，都是一窝一窝地生。你们别误会，我们狐狸向来专情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狐的，我爹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例外，所以别看我兄弟多，我姐妹更多。”

刚刚谈及师傅的时候，虽然不算愉快，但此刻朽明觉得这二人甚是有趣，都是心直口快的性情中人，笑道：“在下朽明，来自虫族，早年家中变故，由师傅带回止水学宫抚养，名字也是师傅起的。”

叶长宁转头问：“虫族，那你的真身是什么？”

朽明答：“蝴蝶。”

十七问：“那你跟你们虫族的蝶后岂不是亲戚？”

朽明蹙眉道：“算是吧，蝶后是我的姨母，只有每逢祭拜或是偶有庆典才去虫族，所以也算不上太亲近。”

叶长宁感觉朽明看上去年纪与他们相仿，但却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孩子气，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大，便对朽明问道：“兄台贵庚？”

朽明有些犯难了，答道：“蝴蝶成长会有卵虫蛹蝶四个阶段，我们在卵阶段就能模糊知晓外界事物，在破茧成蝶之后就会直接化为成年男女模样，若从卵阶段算年纪，那我要比两位年长几岁，若从破茧成蝶之后算年纪，那我约莫时候十岁左右。”

叶长宁看着这位十来岁的“兄长”，觉得地界每个种族都十分有趣，联想到自己以往遇到的羽族还都是从蛋里面蹦出来的，就更觉好笑。

三人人行至不染峰弟子房，弟子房分东厢和西厢，中间隔着天井。朽明和叶长宁住东厢，十七和传说中的大师兄住西厢。朽明离开后，十七鬼鬼祟祟跑到东厢找到叶长宁，说：“等天暗下来，我带你去找找这不染峰藏酒的地方，我鼻子灵，藏得再好都能找出来。”

叶长宁听后兴奋得眉飞色舞，满口答应。

十七走前又叮嘱了一次：“我住西厢的第二间房，你到时过来找我。”

入夜，叶长宁迫不及待的去了西厢，毕竟是鸡鸣狗盗之事，叶长宁也不敢太声张。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西厢的第二间房门口，房内亮着灯，她轻敲房门，喊十七开门，没有人应。于是又蹶着屁股，躬身探头靠近窗户小声喊：“十七，我是叶长宁，我来找你了。”还是没人应。

叶长宁又轻声叩了几下窗户，“十七，出来啊，找酒去啊!”依然没人应。

叶长宁将脸贴在窗户上，想从窗缝看看十七在不在，窗户倏地被重重推开，直接拍在了叶长宁鼻子上，叶长宁登时倒地，两条鼻血瞬间喷出。叶长宁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窗前站着的公子，好生俊俏。

这位俊俏的公子，看着面前这个被鼻血糊的五官都看不清的人，铿锵有力地说：“滚！”然后又重重关上了窗户。

这就是晏轻羽对叶长宁说的第一句话，只有短短一个字，却道尽了厌烦、鄙夷和嫌弃。叶长宁抹了一把鼻血，心想，这厮生得人模狗样的，怎就不会说人话？

十七听到声音，从房中出来，叶长宁见后，在内心暗忖十七太不周全了，只说西厢第二间房，也不说是左边第二间还是右边第二间。

数日后，尘然回到了不染峰，叶长宁嗅出来了，这回是桂花酿。如朽明所言，尘然传授了叶长宁和十七净气诀心法的最高层。

净气诀是当身体被幽冥灵力侵蚀时才会用到的心法。人族、兽族、虫族、羽族生存在地上，属于地界，幽冥生存在地下，属于冥界。传说上古时期，天神划分各族疆界时，念及幽冥一族虽年幼时与人族无异，但成年后灵力过于霸道，忧心幽冥吞噬其他各族，同时也考虑地下浊气环绕，各族中只有幽冥可以在浊气中生存，遂将幽冥安置在了地下，并设下结界阻断幽冥通向地界。

叶长宁有些不解，问道：“素闻师傅擅长符箓阵法，今天第一次授业，怎么教的却是净气诀？幽冥鲜少到地界，这心法怕是用处不大吧？”

尘然随意道：“为师教授什么，全看心情，你能不能学会还不一定，就别多余担心用处大不大了。”

与尘然第一次对话，让叶长宁颇感意外，看着尘然长得清冷，还以为是跟晏轻羽一般不苟言笑，不爱说话，没想到说起话来倒是十分随和。

尘然在不染峰呆了几日，每天看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叶长宁和十七自作聪明地偷鸡摸狗。走之前，叶长宁十七和朽明来送行，尘然转身将酒窖的钥匙向后抛给了叶长宁，留下一句：“莫贪杯，给为师剩几坛。”叶长宁接住钥匙，内心暗道此生不悔入不染。三人一起眼里噙着泪看着尘然的走远背影，朽明是不舍的眼泪，叶长宁和十七是喜极而泣。

当晚为了不辜负美酒，叶长宁和十七在不染峰后山打了几只野山鸡。篝火劈啪作响，二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未曾想到，在止水学宫修行，竟能如此畅快恣意。

朽明是蝴蝶，天生怕火，也不胜酒力，没有同行。叶长宁将剩下的半只野山鸡包好，带回弟子房，准备给朽明。朽明开门，见到山鸡，顿时张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眼，一扫平日克己复礼的形象，径直窜到了桌上。

“长宁……救命啊……赶紧拿开……”朽明指着山鸡，颤抖大喊。

“窜那么高干吗？我亲自烤的，味道可好了，还热乎着，下来吃啊。”叶长宁说着，把手中的烤鸡向着朽明举了起来。

“我是只蝴蝶，我是只虫子啊！鸡吃虫子啊！你有见过虫子吃鸡吗？我只告诉你蝴蝶天生怕火，忘了告诉你，我天生怕鸡啊！”朽明抱头躲避着烤鸡说，“我不仅天生怕鸡，羽族我都怕，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怕大师兄了吧？他是孔雀啊，我见到他，就会不自觉想到自己要被吃了。”

叶长宁收起烤鸡说：“那我下次给你带点花呀……果呀什么的？”

离开朽明房间后，叶长宁打着饱嗝，看着手中的烤鸡，自己吃不下了，扔了着实浪费，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厢这边，想着上次敲错门打扰晏轻羽，也是自己有错在先，不如就把烤鸡送给晏轻羽吃，聊表歉意，叶长宁轻轻叩响了晏轻羽的门。

晏轻羽开门，这回算是看清楚了叶长宁的相貌，眼眸中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眉毛很英气，鼻梁挺拔，但是脸颊轮廓却很柔和，生的倒是好看。

叶长宁举着烤鸡，客套地对着晏轻羽笑道：“大师兄，刚烤好的烤鸡，请笑纳。”晏轻羽看到烤鸡，顿时怒目圆睁，冷哼一声，关上了门。

不吃就不吃，成天一张臭脸，白瞎了那副好皮囊，叶长宁在心中暗怼，登时觉得只有十七才是同道中人。后来她才知道，鸡和晏轻羽都是羽族，晏轻羽当晚冷哼一声已是十分克制了。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有叶长宁的不染峰没有安静过。晏轻羽虽喜静，但从未觉得叶长宁吵闹。

叶长宁在后山种下了一片向日葵，说是想酿花瓣酒，可是晏轻羽却在秋天吃到了新鲜的瓜子；叶长宁在弟子房天井的树荫下搭了一个吊床，说是夏日过来乘凉，可是终日躺在吊床上的却是十七；叶长宁做了几只偃甲隼，说是想用来狩猎，可是朽明却跟偃甲隼玩得不亦乐乎，也没有那么忌惮羽族了。

晏轻羽经常会假装不经意地看叶长宁隔三差五折腾出来的新东西，偶尔和叶长宁四目相对，便会飞快的转移目光，像是被叶长宁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

在不染峰待久了，很多规矩都心照不宣，比如打到了兔子，就可以拿回不染峰吃，十七好像并不介意吃的是兽族羽族之类的，有肉就会凑过来。若打到了山鸡鸽子之类的羽族，就在外面吃完了在回不染峰。

这天，叶长宁和十七躲正在空草峰的树上吃着烤鸽子，树下传来了一阵打斗声。

一名玄衣少年正被一群人围攻，带头的是个小眼尖嘴的胖子，玄衣少年被打趴在地，胖子上前耀武扬威地说：“乌不语，今天落在我手上，算你倒霉，回去找你那杂毛孔雀主子告状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