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正堂内安静下来,众人目光灼灼看向郑朔。
崔安桐见郑朔郑重其事,忐忑不安地问道:“朔儿,何事?”
“我与王氏已协议和离。”说罢,郑朔径直走向王千芮案桌前,缓缓伸出双手。
王千芮自是明白他何意,拿起身旁的放妻书交予他。四目相对,双瞳剪水,毫无杂念。
郑朔微微颔首,眼神坚定,似是暗示此事交于他,他自会办好。王千芮不欲多言,侧眼看向堂外,避开郑朔的视线。
“此事绝不可能,除非我身先死。”,铿锵有力的声音如利剑般打破堂内的寂静,崔安桐站了起来,拿过郑朔手里的放妻书,在众目睽睽下用力撕毁,而后撒至半空,碎屑随寒风飘动,散落至堂内。国公府夫人庄重肃穆,霸气侧漏,下人纷纷跪拜叩首,生怕受到牵连。
“夫人……”,郑植急忙上前拉住崔安桐,此等不吉利的话,万不可多说。
“伯母,你这是做什么?”,郑阑秋赫然而怒,大哥并非良人,和离实是两全其美,各生欢喜。
“阑秋”,李紫川神情冷峻,声色俱厉喝止。
郑阑秋撇嘴不敢多言,李紫川平素对她管教甚严,遂不敢随意违背她的命令,只能忧心忡忡看向王千芮。
王千芮轻轻点头,示意她勿要多想。
正堂内气氛沉重压抑,郑柯继续喝着手中清酒,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还是莫要多言。
郑朔看着满地纸屑,仿佛意料之中。五姓七族根深蒂固,利益牵扯甚多,在世家眼中家族利益可比婚姻幸福重要得多。更何况王千芮乃世族楷模,亦无七出之罪,依据唐律,不可随意休弃。
《孟子.滕文公下》曾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休弃和离,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封建社会,教条主义,思想禁锢,毫无自由可言。
郑朔侧脸看向王千芮,依旧是清冷淡然模样,可那双眉微蹙,眸底无尽深渊,已见不着光。
她亦是封建制度的缩影吧,幼从父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坎坷一生,未曾一刻为自己而活。
何其哀哉!
“芮儿,告诉祖母,他可是欺负你。”,卢氏手持十节鸠杖指着郑朔,佯怒的说道。
王千芮轻轻摇头,未言一语。这三年来他们视同陌路,不相问闻。若说欺负,倒是没有。可若说委屈,确有几分。
卢氏看向郑朔,示意他上前宽慰王千芮。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终须心药医。
郑朔未理会卢氏,微微弯下腰,捡起地上碎屑,裝到外袍上。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自会将这纸屑粘糊完整,届时,还请各位留名印模”,声如洪钟,震耳发聩,不容置啄。
王千芮微微仰首,屏气凝神看着眼前人,素衣长袍,形相清癯,立如芝兰玉树,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似是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丰神如玉,倜傥出尘。风吹衣袂飘飘举,青云少年子,气盖苍梧云。
早已不复往日骄横跋扈模样,倒像朝堂上敢于直言的“风骨”士大夫。
“你……”,崔安桐怒不可遏,话尚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郑植急忙扶住崔安桐,大声呼唤着。卢氏吩咐管家速请姜院使前来,见此情景,众人纷纷上前询问察看。
郑朔将崔安桐缓慢放置在身旁栽绒花毯上,侧脸贴近崔安桐口、鼻,感受有无呼吸气流,同时双眼查看胸廓有无起伏,用右手食指、中指触摸颈动脉搏动。还好,呼吸、心跳还在。立即行神经系统检查:双侧瞳孔等大等圆,直径约3mm,对光反射灵敏,脑膜刺激征阴性,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征未引出。
郑植见郑朔随意摆弄崔安桐肢体,不知他何意?正想训斥制止,便见郑朔突然起身站于一旁,神情凝重。
郑朔聚精会神,快速分析:崔安桐约55岁,体态臃肿,血脂应是升高,或有高血压、糖尿病病史,容易引起血管粥样硬化,血管内壁增厚,管腔狭窄。诱因为情绪激动,症状为突然晕倒,呼之不应,强烈痛刺激肢体有收缩等防御反应。神志判断为浅昏迷状态,GCS评分为4分。需立即行头颅MRI检查,排除脑梗死。若真是脑部血管堵塞引起意识不清,现发病时间为4.5小时之内,可予阿替普酶溶栓处理,将栓塞的血管打通,及时恢复脑部供血,减少脑细胞死亡,降低致残致死风险。
可这是古代,又哪里有现代化影像学检查及西药?
可谓:将军难打无兵之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老爷,姜院使来了”,管家领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进来。
郑植见姜院使正欲向他行礼,立即摆手制止,心急如焚地说道:“无须多礼,夫人刚刚因故盛怒,晕了过去,快看看是何情况?”
姜院使点头示意,随即上前望神诊脉,半刻,从药箱里寻出毫针,于案前烛火消毒,便在崔安桐身上施针,待施针完毕,开出药方交代管家抓药及煎煮中药方式。
郑朔正想上前阻止,崔安桐已是浅昏迷状态,吞咽功能丧失,不可喂食,若是食物进入气道流至肺内,易发展成重症肺炎,随时可能引起窒息,危及生命。现代社会,食物进入气道尚有支气管镜检查,尚需特级抗生素广覆盖病原菌治疗,但预后及生存率均不高,更何况如今是古代。
“夫人……”,低哑浑厚的声音打断了郑朔的思虑,郑植紧紧握住崔安桐的双手,见她只可微微眨眼并不能言语,立即转身询问:“姜院使,这……”
“回老爷,夫人乃是中风中经络之证,口眼歪斜,舌强言謇,需连续行针十四日,加之中药调理,即可”。
“好,赏,重重有赏。”,郑植激动的说道,随即吩咐下人将崔安桐抬回北苑歇息。
郑朔伫立原地,如五雷轰顶。他自大学起便接触西方医学,学习生理病理、内外妇儿,以科学研究为基础指导临床。可中医讲究阴阳五行、气血经络,虚无飘渺,身边老师、同事皆把中医比喻成“伪科学”。可眼前此情此景,颠覆他的认知,刷新他的三观,若非亲眼所见,怎敢相信?
不禁感叹:中医博大精深,亘古乃除疾祛病之魁宝。
谁曰华佗无再世,奇药银针除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