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滴滴作响,红色时间条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被早有准备的奥黛尔挥手关闭。
现在是……她也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自从母舰启航以来,她大概已经在这间观察室里度过了二十个标准时,而腹部疼痛是从三个标准时之前开始的,很有规律的每隔半个小时折腾她一次。
初次卵鞘植入对大多数生物而言都是一场痛苦经历。母舰上的孕育医师这么嘱咐过她:只需要尽力忍耐,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
一帮混蛋。医师把这条注意事项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好像她的身体里只不过多了个器官。
她托着痉挛发硬的小腹缓缓走到窗前坐下。房间里的灯光自动亮起,为窗外的灿烂星海打上几点微不足道的点缀。先前被黑暗掩盖的思绪终于开始运转,让她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二十小时之前,她在自己萧条的母星上被一群自称卡哈斯曼人的族群发现。它们是一种类似于虫族的群居生物,依靠巨大的母舰在宇宙中航行。她现在就身处其中一艘母舰上。
按照它们的法律,异族不被允许登上母舰。奥黛尔登上母舰的原因是——
它们的卵需要被种植在恒温动物体内孵化。而掌管这艘母舰的将军一眼看中了她。
腹部被卵鞘小幅度顶起。她的头发全部被汗水打湿,换了只手抚摸腹部,看向窗外,怀着一丝还能望见自己的母星的希望。即使那是一颗被卡哈斯曼人评价为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生物痕迹,即将毁灭的星球。
闹钟又响了一声,不是提醒时间的滴滴声,是提醒她接下来有客人来访的嘶鸣声。即使她刚刚学习了几个小时的卡哈斯曼语也能听懂:
即将来访的客人地位尊贵,不能直呼其名,只能用“将军”这个职位名称来代替。
就是为她植入卵鞘的那位将军。
观察室的门无声滑开,两个卡哈斯曼卫兵走进来,用它们嘶嘶的语言报告了一通她听不懂的话。然后“将军”本人出现了。
和卫兵的昆虫形态不同,他的身体看上去更像她,但眼睛是纯粹蓝色,没有瞳仁。一对巨大,轻盈的翅膀收拢在他背后,翅膀色泽和他的头发一样,都是刺目的金色。
将军出现后,房间内的灯光也被自动调亮,他的翅膀就像能吸收光源一样发出耀眼的金色光圈。她下意识抬起双手挡住眼睛,感觉到光线没那么强烈之后缓慢放下手,看见他正站在几步之外面无表情注视这边,好像只是单纯观察异类的反应。那两只蓝色眼睛眨也不眨。
这张英俊但死板的面孔让她想起来了:
成年卡哈斯曼贵族有变形的能力。面前的金发男性只不过是一个假象。她还在自己的母星上苦苦觅食时,这些金属机器般的虫类并没有费心掩饰自己的形象,直到确认了她会说话,其中一只才化为人形与她沟通。
也就是说,无论它们为何原因选中她,她的智力都是其中一个因素。
她僵硬地动用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词语储备:
“你好……将军。”
这个不怎么样的打招呼语让卫兵们极度愤慨,头部两侧的鼓膜震动着发出啸叫:
“孕母必须用尊称称呼我们的将军大人。而且必须行礼!”
他让卫兵退开。相比起同类,将军的动作谨慎且优雅,声音也出奇的柔和:
“暂时不需要。她看起来不太好。”
她没出声,暗中观察它们的首领。
将军步伐稳健地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腹部。过分温暖的房间里,他冰冷的手掌稍微提供了清凉感。只是那些尖锐的指甲看起来依然能轻松撕裂她脆弱的皮肤。看来虫族的变形并不是完美的。
“医师说过了她需要注射吗?”
这句话是将军对房间门口的那两个卫兵说的。
其中一个卫兵回答了什么,涉及复杂词语,她没听懂,但里面大概有个否定词。于是将军回头又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用她唯一能听懂的语言说道:
“我们理应互相介绍自己。这对我们之后的关系有帮助。”
“我叫奥黛尔。”
“奥黛尔。你很坚强,作为一个异族来说。但是现在情况很不好。我想再做一件事,只是为了确保我们的孩子的安全,请不要害怕,好吗?”
她听到孩子这个词,只能想到那个被医师确诊为卵鞘破裂的孕母:
其实那个人不能算作是雌性,但医师解释过卵鞘在任何性别的恒温生物体内都能生长。这只雄性孕母疯狂恳请医师保护卵,声音从一开始的狂热逐渐转变成哀嚎,血肉从体内哗啦掉落——当时将军就站在不远处,翅膀焦躁地扇动,像一滩云雾在他背后飞舞。
医师说将军已经中年,还没有成功孵化的后代,因此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能携带健康的后代向其他卡哈斯曼贵族证明自己的血统得以传承。
她无意为此牺牲,因此瞟了一眼门口:
不,那里的卫兵还在。她毫无反抗能力,那些卫兵只需要伸伸爪子就能把她捉回来。也许她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在那之前……”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尽在对方掌握之中:“我会死吗?”
将军用自己纯粹的蓝色眼睛凝视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无法理解的问题一样。
然后他垂下眼睛,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不,绝不。我作为这艘母舰的管理者向你承诺,你只要身为孕母不会受到生命威胁。”
再也没有比死亡更坏的处境了。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一点,她就有了底气,从而问出下一个问题:
“你还没有介绍自己。”
他点头:
“当然。我的名字对你来说发音过于困难。你可以用简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