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回到飘着花粉的休息室里,奥黛尔立刻被一阵困意击中,脑袋撑不住地往下坠,四肢发软。雪姬扶起她往床边走,声音并没有惊走:
“你对将军太过客气了。这样反而会显得疏远。”
雪姬让她躺下,然后拿出袖子里的一个小袋子递过来:
“将军对孕母向来很宽容,你下次可以尝试和他聊一下自己的事情,主动提出想去他的休息室,或者带着我的幼虫去见他,说一下自己的状况。毕竟,将军不能经常主动来看望你,机会需要自己争取。”
她仍然不懂自己要争取什么。自然也不会告诉雪姬,今天在将军与她接触时,她的身体所感受到的一切。
像阳光洒在皮肤上,然后让你的血管隐秘地滚烫起来的感觉。
奥黛尔抬手盖住自己发热的脸,只听到了雪姬断断续续的话语,感觉到手里被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硬物。
“这……这是什么?”
“是记录仪。”
雪姬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平缓,像夏日的溪流从脑袋中穿过:
“你能仔细看看吗?告诉我第一眼看见的事物。”
这种劝说式的语气很奇怪。
奥黛尔濒临入睡的边缘,但是身体自动听从了雪姬的命令,睁眼抬头望向手中的记录仪。
现在记录仪是灰白色的,而且略有弹性,奥黛尔的手指滑了一下,差点让它溜走。
她觉得记录仪里有人在盯着她。
“奥黛尔,看记录仪。”
雪姬在她逐渐缩小,昏黑的视野里摇晃着,声音只剩一线,连接着梦境和现实:
“你能回忆一下土脉星发生了什么吗?”
奥黛尔本能抗拒着这个想法钻入脑内。她闻到了地下设施里的坑道被灌满发酵液体的臭味,并且身体也开始在干净的床铺间变潮,变重,雪花开始包裹世界。
更不安的是,她开始觉得记录仪像一只眼球……
-
发酵室的水酸涩,温暖,倒映出昆虫腐烂中的骸骨。她伸出手去急切地扒住飞行器残骸,不想被水池吞没,巴波也在这里。他伸出翅膀帮助她一起往上爬,两人摆脱了黏人的泥潭后倒在残骸上瑟瑟发抖。
“我们……”
她仰面躺倒,喉咙发痒,咳嗽后吐出一大团粘稠的黑色物质:
“我们,这是在哪?”
“地下设施的发酵室里。”
巴波用身体上的绒毛包裹住她取暖:
“现在暂时安全了。但是温度在升高。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
“怎么逃?”
她在打湿了的绒毛里感到针刺般的寒意,脑海中闪过一些和蠕动的血肉,眼球,黑色毛发有关的片段,呕吐感瞬间冲到了舌尖。
巴波继续用绒毛遮住她的视线,毫无感情地答道:
“你经历过的。”
“什么?”
“你经历过这些的。逃离的方法一直在你的记忆里。”
发酵池开始抖动,阀门扭曲变形,地下通道的冷风嗖嗖灌入。气流滑过外界的湿冷土地,嘶嘶吹干她满身的粘液,让她仿佛生活在水下。
可是,我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
巴波摇了摇她,逼问道:
“想一想,阀门后面有什么?”
奥黛尔摇头。
她一旦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地下设施里密集复杂的通道。空气就像水波一样在通道里遍地飘荡,阻拦着她前进。各种生物在此留下来的信息素正在空气里飘散,钻入她的脑内,像无数雨滴同时击打水面的杂音。
当信息素里出现熟悉的味道时,她的血液几乎要被冰冻。
这是她自己的气味。
好饿,好饿,要是能吃掉自己就好了。我能吃掉自己吗?
“我,我看见了,我。”
“你看见了什么?”
“我……”
她咬着牙对巴波说,同时从眼角余光看见阀门已经开始布满裂纹。发酵池里的所有生物都在焦急地寻找生路。
快逃,那个寻找我的气味的生物就在门后。
“奥黛尔,看清楚一点。”
巴波在翻搅爆炸的水池中紧紧护住她,好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再坚持一下。看一看门外的人是谁。你知道的。因为你逃出去了,是吗?”
就是从这时开始,奥黛尔开始怀疑起巴波。
“你……”
她的目光一扫过发酵水池,爆炸就立刻终止。令她恐惧的高温和蒸汽全部凝结成了舞台上的布景。而巴波,他不再毛茸茸的,不再是她的屏障,也不再像原本的样子……
他看上去是一个她熟悉的,当时不在场的人。
“怎么了,奥黛尔?”
巴波的声音逐渐和自己的本体剥离开来,在她视线里形成阴影:
“你看见了什么?你可以将一切告诉我。一切。”
奥黛尔深吸一口气,远离巴波。梦境难以为继,发酵室整块垮塌下来,在她脑内形成连绵不断的回音。
她大声问道: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巴波和虚假的背景一起被击碎。她的梦境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她当着对方的面纵身跃入自己并不熟悉的水中。
在那里,迎接她的有黑发。
一层又一层,动物皮毛般厚密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