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炸出孔隙的中转站像一头被掐了头的蠕虫，体内的粘液状水流汩汩喷个不停。前来维修的鱼人，搁浅的鱼类，脱水的植物，失去支撑而自然散落的水流同时杂糅在一起，和各路尖叫变形的声音汇聚成一锅诡异的杂烩。

负责支撑水幕的阀门已经失效，中转站内部整个暴露在空气中，安插在阀门外围的音叉却自动开始工作。

第一批到来的服务员根据章程爬到水幕裂隙周围，重新启动系统。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因此忽略了音叉在空气里形成的致死网络。

在鱼人们愤怒的召唤声里，第一批服务员的身体凭空被撕裂，变成半空中胡乱飞舞的碎屑状物体。

看似轻飘飘的灰黑色残肢砸下来时却无比沉重，在积水中甩起喷泉般的血滴和黑灰。

第一节水幕彻底破裂后，第二节，第三节爆发出的水雾更加狂暴，更加汹涌，将中转站附近的运输车，货物，鱼人和服务员困在臭气熏天的暴雨之中。服务员还在徒劳地根据章程来重启阀门，而业已破裂的中转站基座就像鱼类死亡后空洞的眼眶，静静注视着所有人。从眼眶里滴落下来的水是血红色的，冲刷着集市上的环道线。

混乱外围，一辆盖着防水布的运输车悄悄启程，顶着漫天“大雨”向着下层环道出发。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环道上的劳工们都在疑惑地打量着四周，显示出从未有过的憨厚气质。

他们大概从未见过一场雨。

奥黛尔顶着防水布看上面逐渐远去变小的中转站：

“……鱼人会淹死吗？”

这种猜想并非完全不合理。因为鱼人们在水中痛苦地叫骂的声音绝对不算悦耳。

泡泡从她身边也伸出半个脑袋，鼻尖碰到雨滴后立刻缩了回去：

“大概会吧。你说呢，小樱桃？”

防雨布下钻出了第三个人：

有着鲜绿色头发和姣好脸庞的雌性鱼人。泡泡刚才介绍说这是自己刚认识的新朋友。但是奥黛尔觉得多半是他诱拐来了一只鱼人。只需要看对方惊慌的眼神就知道。

“泡泡？”

“嗯？”

“这是你偷的人鱼吗？”

“怎么会！”

泡泡在风中大笑着展开翅膀：

“我可招女孩子们的喜欢了！任何女孩子！她们都想着和我出去玩！”

看着这只陌生鱼人眼睛里亮闪闪的笑意，奥黛尔就知道泡泡此言不假。

-

坐在运输车里，奥黛尔和名叫小樱桃的鱼人互相无话。甲虫在角落的箱子里晕乎乎地东摇西晃，泡泡拿出一瓶明显也是从鱼人的仓库里偷出来的酒瓶，小樱桃连忙接过酒瓶，用牙齿咬开瓶盖，然后再端着酒瓶满脸笑容地还给他。

“看！”

泡泡结结实实地在小樱桃的脸上亲了好几口：

“我喜欢鱼人女孩子。她们不仅比雄性漂亮多了，而且有眼见力。”

罩布被风吹开，奥黛尔得以近距离观察雌性鱼人的每一处身体细节。

这只鱼人和她在先前的宴会上看见的雌性不太相似，要说具体之处……

便是雌性鱼人的尾巴。

出现在宴会上的雌性鱼人们都有漂亮宽阔的鱼尾，而蜷缩在泡泡身边的这只没有。

小樱桃抱着双膝，对奥黛尔张嘴吐出一连串急促模糊的音节。

“她在问你要不要吃东西，冷不冷。”

泡泡喝酒喝的满嘴泡沫，两颊发红：“我觉得是因为她把你也当成了雄性，所以很关心你的衣食住行问题。你懂得，鱼人雌性嘛。她们的习俗和我们是反着来的。”

“泡泡……”

奥黛尔小心地注视着小樱桃藏在衣服下的双腿：

“为什么她没有尾巴？”

而且雌性鱼人的体型远远大于雄性，甚至稍微超过了奥黛尔本人。如果发生意外，奥黛尔没有信心自己能打得过牙尖体滑的鱼人。

泡泡摸了一下小樱桃的双腿：

“分裂体质。雌性鱼人在脱水的状态下能暂时改变体型。”

他嘴角一歪，露出一抹奥黛尔看不懂的坏笑。

小樱桃两手伸进衣服里，拿出两把巧克力糖和压缩奶油蛋糕。五花八门的包装袋从她手中，膝上滑落，而且她还在不断从怀里掏出更多。奥黛尔伸手捡起一包巧克力糖，手背擦过小樱桃的身体，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语声。

在她转头寻找声音来源时，这些毫无由来的声音瞬息消失。

奥黛尔紧握着巧克力糖，心中莫名焦躁，糖袋在她紧握之下砰地炸开。泡泡连忙嚷着“看我的”同时跳起来用嘴接糖块，甲虫箱子几乎被他踢到车外，小樱桃也跟着他笑个不停。

运输车几经辗转，在集市底层停下。

泡泡头顶甲虫笼子，冲到底层的角斗场的售票处，毫不客气地用翅膀敲门。

躲在栅栏门后的场地经理先是从柜台下伸出一只眼睛，瞅见蝴蝶的阴影后立刻缩回去，柜台下哗啦响动。

尘埃落定之后，一只螺壳顶着泡泡的目光缓缓出现，经理的脸半藏在螺壳下，发出了细微声音：

“各位客人，很抱歉，我们不接受临场加赛了。”

泡泡贴到了栅栏门上，伸手扒拉停止营业的告示牌，手指间夹着奥黛尔的联合卡：

“嘿，嘿，看看这个再说话，怎么样？”

联合卡上的翅膀标记让奥黛尔移开了视线。

经理把螺壳顶高了些，两只触角上的眼睛被蝴蝶的莹粉照亮了。

卡片在两人之间跳跃旋转几圈，忽然落下。

“哎？你不介意我进来找东西吧？”

泡泡翅膀横扫过栏杆，留下一片整齐的切面。经理战战兢兢躲进螺壳里，被蝴蝶倒拎起来摇晃。

“这，这位客人，请您不要……”

经理从螺壳缝隙里发出一些声音，被泡泡笑着打断了：

“对不起，我没听清！”

螺壳被拎到了栏杆断裂的边缘尖刺上，蝴蝶拍打翅膀的气流在售票厅里旋转碰撞，吹出许多空白入场票和钱币。有看热闹的观众偷偷捡起钱币就逃，经理气愤地在蝴蝶的阴影里呼哧喘气：

“不，不不，请放开我，我要叫裁决员……”

“没听见。”

栏杆尖刺穿过经理的背后甲壳，撬起一小块嫩粉色的皮肉。

“住手！哎呀，住手，求求您！”

缩成一团的经理抱着泡泡的手，胆怯地低声道：

“好吧——好吧！但是烦请你们参加一场后就走！我们是正规经营场合！”

泡泡手一松，经理挂在了栏杆上。

奥黛尔紧张地用手挡住自己衣服上的徽章。在进来之前，她早已看见了角斗场上标注的“不招待卡哈斯曼人”的标语。

“好了，多谢照顾。”

泡泡一抖衣服，拿起号码牌，落地后对挂在栏杆上面的经理挥挥手。路过的形形色色的客人都不免在闪烁灯光下多看他一眼，让他有机会四处挑衅。

“嗯，你要来看看吗？”

泡泡吓走了一堆客人，踢散了运输货物的劳工队伍，然后得意地回到奥黛尔身边对她眨眼睛：

“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可以随便逛逛。顺便还能让小樱桃看看中转站外面是什么样子。我答应过她的。”

他背后有人小声说着关于蝴蝶的词，空白门票和钱币引来了劳工，商人和数不清的躲在阴影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