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侵入体内的一瞬间，雪姬清醒过来。被分割成多个部分的意识重新开始运转，本能反应迅速帮助主人适应了骤变的环境，同时做出决定——

集市因为某种原因正在坍塌。她和火条麻同时掉入了底层的水域里。企图追逐她的蝴蝶们被水面阻挡，同时它们也不得不四散躲开从天而降的火焰和金光，而这一切都隔着盈盈水面，宛若深海幻影……

不，那绝不是什么金光。是卡哈斯曼人投放的虫群。

那么说寄生蜂的异动还是被将军发现了。

首先躲开第一次攻击。两次攻击之间的间隙足够她回到地面上了。

雪姬吐出丝线牵起火条麻的身体，拉扯着这具躯壳就近躲入水生植物的囊泡中，静待着虫群到达集市表面的冲击过去。

只一瞬间，那道强烈的信息流汇入脑海。然后就是实质上的，物理的冲撞和重组。即使不需要眼睛，雪姬也能准确知晓水域之外正在发生什么：

在曾经供孕母们翩翩起舞的舞台上，寄生蜂成体和鱼人正在悠然漫步。卫兵会乘着虫蜜洪流准确地寻找到它，并且一视同仁消灭一切可能传染寄生蜂的生物。

典型的屠杀举动。就像是他们经常做的那样。

在飘摇不定的水流中，雪姬和毫无反应的火条麻紧紧依靠着一株纤弱植物躲过冲击。雪姬的思维仍然清晰地围绕着寄生蜂打转：

将军会因为打击鱼人就放弃舞池里的孕母们吗？

此时此刻，奥黛尔安全了吗？计划成功了吗？

-

“不，我们还远远没有安全。”

蜜儿吩咐道：

“快些找到附近还能用的运输车。用你的翅膀是没法飞到母舰上的。”

被驱使的蝴蝶“KIKI”挥舞了几下自己的翅膀，全身动作都无法协调：

“我想要我原来的身体。”

“现在没办法。”

蜜儿耐心说道：

“这具身体只是你使用的临时躯壳。我们不够强，而且我也没有义务帮你做更多事情了。”

听到一个态度强硬，毫不胆怯的蜜儿说话还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在蝴蝶的身体里习惯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也是新奇的体验。奥黛尔哪个都不喜欢。

她筋疲力尽地学习着使用翅膀行动，歪歪倒倒穿过曾经是集市环带，现在是一片漂浮的太空垃圾的地带：

“我的身体在下面，不在母舰上。而且……我在睡觉时看见了雪姬。她也在下面。”

“当然了。今天过后，很多孕母都会消失。”

蜜儿的冷漠态度开始像某个人了……

哦，像他的母亲，夏蕊拉。

奥黛尔察觉这件事之后立刻警惕起来。

“接下来去哪？”

一架运输车跟随着环带碎片被甩出来。奥黛尔勉强躲过，翅膀扇动频率被运输车的气流影响，一阵可怕的崩裂声伴随着通讯频道的杂音传至脑内。

“试试运输车上的通讯频道。”

蜜儿命令道，同时毫不留情指挥着奥黛尔的身体偏转方向：

“雪姬的飞行器一定在附近。她的蝴蝶会接纳你的。到了飞行器上我们联系诺曼，让他找回你的身体。”

诺曼，又是诺曼。

奥黛尔还想说话，转念一想，自己从母舰出发之前就见过诺曼。

该死的诺曼。

蜜儿好像也察觉了，继续说道：

“你可以等到见到他之后再感谢他。”

感谢？绝不。

“我弄丢了幼虫。”

奥黛尔心想着自己是否要说出这件事，但蝴蝶的脑袋不允许她思考太多。

蜜儿的声音听起来更烦躁了：

“哦。你不会有事的。幼虫是雪姬的责任。”

就在此时，奥黛尔找到了一台还能用的通讯设备。设备被扯到了运输车之外，仍然连接着两者的线路缠绕抖动，像被冲击波奇怪地拉长搓扁了的蠕虫。蜜儿抢先伸出自己的腹部，粘住了通讯设备，对着还能使用的频道说道：

“这里是蝴蝶……坐标……附近有飞行器吗？完毕。”

-

正在巡回搜救的蝴蝶飞行器接纳了奥黛尔和蜜儿。他们是雪姬的部下，目睹了母舰靠近集市的全部过程。

帮助奥黛尔进入飞行器内部时，有蝴蝶难以置信地对她说道：

“外面够可怕的吧，兄弟？我们接到了将军通知集市上爆发黑菌病的消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谁也联系不上雪姬。”

奥黛尔毫无反应。看见蜜儿对她使眼色，奥黛尔方才恍然大悟这群蝴蝶在对她说话，连忙整理仪态，用自己不熟悉的音调说道：

“哦。当然。当然。让我们单独待一会。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看来她占据身体的这只蝴蝶的地位很高。周围原本挤的水泄不通的蝴蝶立刻散开。只剩下几只还在围着蜜儿上下打量。

“你们。”

奥黛尔轻轻一下就把他们扇开了：

“听不到我说话吗？”

被推开的蝴蝶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同时举起他们手里拿着的淋浴喷头模样的小东西：

“我们在扫描黑菌病痕迹呢。看见了吗？谁知道你和那个孕母从集市上身上都带了什么？”

“……”

奥黛尔面无表情瞪着他们。从她这个高度俯视所有人的感觉不错。她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就算是道歉了。

来不及和蜜儿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奥黛尔被其他蝴蝶带到了驾驶室里，蜜儿则被请到了孕母们的休息室。

驾驶室里只有几只蝴蝶在驾驶，其他蝴蝶忙着打牌赌博，看见奥黛尔笨手笨脚地进来顶多惊讶一阵子，然后又懒洋洋的趴回去。所有人都在说着紫夫人削减工资的事情。

“嘿，既然雪姬没有回应，我们要不去向休息室里的那个毛虫孕母效忠？他看上去在将军面前挺有分量的，身上的卵鞘又快孵化了。”

这声提议一出，四下里都有人喃喃赞同。一支虫蜜水烟管被递到了奥黛尔面前，被她顺手拒绝了。趴在附近的蝴蝶扭头闻了闻她，闷声笑道：

“嘿，KIKI，你身上什么味道？刚刚去鱼群里滚了一趟吗？”

奥黛尔怀疑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只闻到金属和水汽的味道。但是既然有人提到了她，她趁机大声说道：

“你们在干嘛？为什么没人去救雪姬？”

驾驶室一阵沉默。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奥黛尔依次看过去，有那些翅膀颜色和雪姬一样黑白交错，还戴着雪花胸针的蝴蝶，还有一些藏在暗处，表情释然吸水烟的异类。他们的翅膀上有复杂难解的图案，红红绿绿的缝隙处掺杂一点白色，像窥视的眼睛。

“雪姬还活着。”

奥黛尔说道：

“我们应该马上去找她。叫上诺曼。”

她听到的不是反对声。

有些蝴蝶立马嘘出了声，举起双手扔掉水烟，好像怕她原地传染病毒似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喂！这里可不能说军事顾问的名字！他们会找过来！ KIKI你的脑子烧坏了吗？！”

“我以为我们没脑子呢。”

奥黛尔平静答道。她这话一出立马引起一片赞同的笑声。

“KIKI兄弟，你要找军事顾问尽管去得了。但是我们可不会跟你去。”

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蝴蝶们小声说道：

“我们跟着哪个孕母都能拿工资，犯不着冒着染病的风险去集市上。”

他们正在扎堆吮吸着天花板上倒挂的蘑菇串。孢子粉末被吸入，吹出来形成一阵小型旋风，深陷于孢子雾气里蝴蝶的表情像是喝醉了似的，只有翅膀偶尔扑闪几下，掀起一片彩色荧光彩虹。粉末在他们的金属喉管里点燃起小小的火苗，制造出一圈甜蜜，梦幻的烟雾。

奥黛尔只好退而求其次：

“泡泡在哪？”

“雪姬没告诉过你泡泡还在维修中吗？”

近处的蝴蝶伸手悄悄拨弄着通讯器：

“KIKI，你最近有够怪的。干脆让军事顾问好好修一下你吧。”

奥黛尔受到通讯信号的干扰，意识和身体的联结猛然变弱。

快想想雪姬在这里的话会说什么。

这个念头促使她将目光汇聚在天花板的蘑菇上。

对，在蝴蝶的关节部位藏着一个小小的发射装置，只要启动就可以……

一枚□□从奥黛尔手中飞出，打在蘑菇丛里，引起一片迅速蔓延的火焰。蝴蝶们怪叫着灭火，没被火焰波及到的那些都盯着奥黛尔看，总之没人再说一个字。

“帮我联系军事顾问。”

奥黛尔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那么礼貌：

“银发的那个。”

翅膀上还冒着火，满脸焦黑的蝴蝶呆呆愣愣摇晃翅膀。

有人小声道：

“现在通讯不畅。而且军事顾问都在将军那里待命。”

奥黛尔瞅见已经有蝴蝶悄悄消逃出了通道。不同频道，不同方向的通讯信号四下发散出去，她眼前开始出现类似于逐渐融化的冰块般的模糊色块。

“那就去找泡泡。”

她坚持说道。

这时，蜜儿出现在了通道尽头，向她招手：

“你们都退下，让我和KIKI单独说话。”

基本上没人听从蜜儿的话。被蘑菇孢子渲染的红绿变幻的灯光下，蜜儿陡然变了脸色，从罩袍下弹出几朵水泡，打在附近的蝴蝶脸上。等他们大嚷大叫躲开时，蜜儿又恭恭敬敬屈身说道：

“劳驾。”

新的水球正在从蜜儿那件华丽的罩袍缝隙里渗出，在空气中汇聚。

蝴蝶们忙不迭离开。同时有人嘀咕着“怪不得呢原来KIKI勾搭上新孕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