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仆后继的金色虫群并不能在一瞬间吞噬集市的一切，而是在细微处将其分块拆解，逐步消融。

在被金色侵占，四分五裂的集市中心，一只体态柔软的巨兽正在游动，似乎对崩裂的现实毫无兴趣。

这头巨兽还保留了鲸吞舱室的外貌，黑色的触须却已经从眼窝和嘴唇之中伸出，抵抗卡哈斯曼卫兵的耀眼浪潮。由于普通攻击不起作用，卫兵开始成群结队吐出金色虫蜜粘液，用高温过后迅速凝固的胶体将鲸吞舱室困在原地。黑色动物与无情的巨网肆意对抗，尽管一时获胜，金色樊笼却在逐渐缩小，如同寒光凛冽的黎明缓缓刺破黑暗。

鲸吞舱室内部，雪姬在充盈的水汽之中漂浮起来，伴随她一起漂浮的是众多标注着鱼人标志的密封箱——

引擎，拍卖品，蝴蝶茧。主要是蝴蝶茧。上千只被暴风地退回，又在集市上被暗中拍卖的二手货物，沉睡的卫兵。

谁能想到鱼人藏匿物资的秘密洞窟不是主船，而是这里呢。一座被改造成观光船的军事飞行器，借着底层的积水藏匿，谁也不会起疑。

许多溺死的脑虫和雪姬一起漂浮在水汽中。这些可怜的劳工像是僵死了一般漂浮在潮湿氛围之中，一动不动，几丝黑色的菌丝穿过它们的身体，暗示了这里的真正的主人是谁。

雪姬顺着菌丝的方向移动，穿过巨鲸的贲门和胃肠。从深处发出咯咯笑声的生物迎接了她的到来，同时玩弄着自己的黑色长发。那些菌丝就是从黑发之间蔓延出来的。

不出所料，奥黛尔的黑眼睛正在黑发后面瞪着雪姬。

“看啊，是谁来见我了？曾经的孕母，和我的俘虏？”

黑发孕母歪头，用一种冷酷而天真的态度审视着雪姬，好像能看穿这位客人的美丽高洁外表之下被水粘污的白色羽翼，坚硬似铁的丝线和幽微心思。原本已经被肿瘤物和赘生物包裹的火条麻忽然有了动作。像一只蜕化中的蝴蝶，他的背后生长出撕裂的翅膀，毛虫本体就这样无意识地，如同一团生长在翅膀骨架上的死肉，在水中飞快地奔向奥黛尔身边。

雪姬拂了拂衣袖，丝线结成的网顺着她的手势张开，似无声雪花飞舞。

“滚开，畜生。交出奥黛尔，或许我会饶你一命。”

她的话语只不过是让奥黛尔冷冰冰地一笑，身体倒向一边，像是被菌丝扯拽着的纸偶，顺水漂流。白色的皮肤和人类面庞被扯裂，从中倾泻而出的是扭曲成团的亮黑色水蛭般的柔软触须，一双金色竖瞳从触须的缝隙里眨了眨。

“我还以为我们是盟友呐，雪姬？白如雪的圣女？”

奥黛尔的声音逐渐失真，转变为了鱼人的那种低沉咕噜声音：

“诺曼和你说过了我吧？对，他这个嫉妒成瘾的低级产品肯定提到过我。你知道让我和奥黛尔融合能够发生什么的。为什么不现在就试试呢？”

触须一根又一根抬起，露出被包裹的玻璃匣内的奥黛尔和幼虫摇篮。雪姬眼神一动，挥手便发出丝线。触须只是轻轻一动，便将变黑的丝线弹回雪姬身侧，绞落了她的翅膀尖上的几须绒毛，余波震碎密封箱的边角。

“诺曼的确和我提过你。大部分事实我都已经忘记了。”

雪姬依靠丝线助力起飞，丝线网在她周身闪烁可见：

“但毫无疑问，我知道你是一个失败品。被设计师放弃，不得不依靠鱼人存活的畸形胎。这就是你需要奥黛尔的原因，是吗？你想要她的身体。”

雪姬再次收紧双手，迅速与门罗擦身而过，将他困在原地。

“因为她太完美，太接近真实的人类。而你只是个丑陋的半成品。”

雪姬衣袖里渗漏出的药液洒于丝线上。点点红色在水中蔓延开，似病毒又似红花。

“不，从这点上来说，我们永远不会是盟友。我会让她明白自己的选择有何意义。”

火条麻迅速上前替门罗挡下了一击。毛虫背部的黑色翅膀被撕破了，产生的是一团黑色颗粒物。毛虫畸形的身体也开始染上黑色，如同触须保护之下的幼体。漂浮的密封箱里的生物开始躁动，金属翅膀刮擦的声音像淅沥雨声。

雪姬正要再次挥舞丝线，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而向头顶跃起。原本混乱漂浮在水幕中的杂物被外来冲击力撞得粉碎，金色光线伴随着射线和风暴搅乱巨鲸内部的平衡，风暴中心是两只银光闪闪，身披彩光的蝴蝶。他们俩的翅膀完美契合成螺旋钻形，垂直降落在触须的中心，蛮力刺破门罗的面庞。

涡流和叫嚣声从门罗的体内发出，模糊在场的所有生物意识和感官。黑水和鱼人尸骨一波又一波地从萎缩的触须里涌出，其中只有蝴蝶翅膀的光芒依然坚持存在于风暴的中心。

终于，黑水不再涌出。摊开的触须之中，只有门罗裂开的脸庞和黯淡黄色眼珠还在颤抖。

蝴蝶翅膀展开，泡泡和KIKI低头查看这只奇怪的水生生物。

“这怪物死了吗？”

泡泡嫌弃地吐了口唾沫。

KIKI没说话。

蝴蝶体内的意识自动回归主人的身体，只剩下躯壳直挺挺地倒在了门罗身边，和玻璃匣里的奥黛尔只隔着一层透明屏障。意识现在已经归位，电光火石之间雪姬想要阻止，但已经晚了。

鲸吞舱室失去主人控制，所有的部位都化为腐朽，一层一层肌肉组织里剥落出鱼人堆积如山的尸骨和肉身，从内到外污染世界。腐烂气息如同哀叹声渗入人心，其中雪姬振动翅膀的声音还像是鲜活的心脏跳动，她的声音在提醒着蝴蝶们：

“这里要溶解了！快逃！逃！”

蝴蝶的金属翅膀和雪姬的白色羽翼都不能够抵抗水生生物的垂死暴怒产生的旋涡。在水涡到来的前一刻，蝴蝶卷曲身体将雪姬包裹在自己的翅膀之下。

水滴组成的屏障既锋利又善变，紧紧包裹住外来生物，用千万种琐碎杂物将其打磨。然而有一股外来的纯净蓝色涡流稍稍改变了风暴的走向，为雪姬和蝴蝶撑开了逃生通道——

海神冠的红光正在蜜儿的头顶凶猛闪耀。他凭借冠冕之力开辟出一团暂时安宁的水中地带，俯视着自己的保护之下的生物，被冠冕映照成红色的脸庞冷漠无情。避开海神冠的水流抛洒出的白色泡沫纷纷飞溅在他和雪姬的周身，似雪如砂。

蜜儿宣称道：

“以将军的名义，我前来检查孕母的纯洁……”

在深蓝和冰冷红色渲染的水面之上，母舰的金色阴影到来了。但是运载着孕母的小艇先行到来。有人在尖叫着：

“我看见火条麻了！他被感染了！立刻杀了他，让他永远留在毒水里，不要污染了将军的名声！还有雪姬和随从，一并当成叛徒就地正法！”

红色蝴蝶的阴影再次聚拢，亮色在暗沉水面上舞动。

蜜儿垂下头来与雪姬对视，正在穿行在体内的炙热毒液，海神冠在脑内的低语声让海兔的身体流淌出一道一道的荧光色血液。每一次光影的争夺，蝴蝶群投下的不怀好意的影子，都无法胜过这只柔弱的海兔自身发出的鬼魅光泽。

旋涡逐渐合拢。

“现在是个谈条件的好时机，雪姬。我该选择哪一方？”

泡泡展开翅膀，抬出了自己的射线武器对准蜜儿头顶的海神冠。在他怀里，除了雪姬，还有被丝茧包裹的火条麻。

“我可是孕母的卫兵。”

泡泡手中的射线武器正在升温，和他的眼睛一样闪烁红光：

“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