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虽然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高廉醒来的时候却很平静。这个梦不是第一次来了，卢兴伟刚走那两年，他每晚都要做这个梦，在梦里过完他跟卢兴伟的前半生，悲欢离合，一遍遍印在心里，直到最后，丢失掉自我。

他从床上直起身，屈腿用胳膊支起额头，每次做这个梦，他的神经都承受不了煎熬，炸裂般疼痛。抱着脑袋忍耐了一会儿，实在是疼痛难忍，随即下床走向窗边，打开窗户，初春夜晚凛冽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让高廉的大脑进一步降温，疼痛骤弱，脑海清明，大脑思考的能力又回来了。

虽然高三的最后两个月发生了那场灾难，所幸高廉平时够用功，最后高考分数还不错，够得上京大最低分数线，接受调济还是可以进入京大的。

但高廉考虑到家里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身体，并未如原计划报考京大，而是选择了本地的陵城工业大学。以他的高分选择陵工大，学校十分高兴，不仅为他办理了助学贷款，还奖励了几千块钱，并承诺随他挑选专业。

而卢奶奶也信守承诺，爸爸调养身体的费用，奶奶看病的费用，她一力承担，并未推脱。只是奶奶年纪大了，又连遭灾难，虽尽力撑了几年，但最终还是在高廉大二的时候去世了。

至于卢兴伟，从他离开，高廉再未见过。

高廉并不后悔当年没有选择卢兴伟，他不能以家人的性命与健康来成全自己的爱情。如果牺牲他一个，可以让爸爸身体健康，奶奶安度余生，他觉得值。

而欠卢兴伟的债，他会还，如果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任何代价，他都愿意还。

还好，现在没人能拿钱来威胁我了。昏昏沉沉中，一道执念从他脑中划过，现在我有钱了。

高廉在窗边从夜色深沉站到了天色微曦，才回到床上。噩梦过后又吹了一夜的风，他便撑不住了，开始发起烧来，最终没能按原定的计划去和潘越会面。

潘越听闻高廉生病，特定带着厂医过来诊治了一番。还发话让高廉在这里安心养病，餐食饮水药品他会让人给高廉送来，让高廉不必挂心，养好身体才重要，行动间一片礼贤下士之风。

高廉笑着谢过潘总的关怀，并表示，自己已经有所好转，明天可以定个时间碰个面讨论一下。

潘越有些迟疑，高廉的脸实在是太过苍白，“这个不急于一时，我看你还是很虚弱，不如明天再休息一天，讨论的事放到后天吧。后天我定个时间。你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明天好好养养精神。”

高廉其实也觉得身体累得要命，一点力气没有。只是担心潘越可能不耐烦，才提出明天会面。既然潘越并不在意，多休息一天，对他简直是续命，他乐意至极。

高廉微微喘气，嗓音低哑虚弱，“那就多谢潘总关怀，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高廉听劝，潘越很满意，听劝的人才有沟通的可能，越不听劝越不好沟通，这是个优点，“行，就这样说定了，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医生这边，明天我再让他过来一趟。你先歇着，不用送。”

高廉还是勉强站起来作出欢送的姿态，嘴里应和着潘越，“您有事就先忙，我这边就是感冒，休息两天就没事了。明天医生也不用过来，留个电话，不好了我再打电话。”

潘越止住高廉送他离开的企图，自个儿麻光溜地走了，房间里就留下高廉一人，清静了许多。

潘越走后，没多时消息声响起，【出差怎么样了？点墨都想你了。】随着消息到来的，还有一张点墨乖巧蹲立的照片，猫眼溜圆，直视镜头。

高廉失笑，还是这么会哄人开心，【就点墨想我？你不想我？】

随即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发了过来，高廉直接点了挂断。

卢兴伟马上发了消息过来，【？现在不方便？】

【嗯，我在人家厂里呢，不方便视频。】其实是高廉害怕一视频，他生病这事就露了馅。卢兴伟在对待他身体上，一向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可不想生着病还要听卢兴伟唠唠叨叨。

糊弄过卢兴伟的查岗后，高廉体力不支，在药物的影响下，陷入了沉睡。这一觉就睡到了华灯初上，电话上有几通陌生人的电话，还有条信息，【高先生，你好，我是来给你送饭的，敲门你没回答，我把饭放在了门外，麻烦你醒来之后自己拿下，谢谢。】

睡了一天，高廉身体的酸软消失了一部分，力气回来了，他起床去门外取回了晚餐，是些清淡的面食，宿舍里有微波炉，他稍微热了热，填饱了肚子，又把晚上的药吃了，接着睡觉。

就这样闷头睡了两天，让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后，高廉的病很快好了，与潘越的再次会面也很快到来。

现在昌和的情势其实已经让高廉没得选了，而他并不愿加入锋锐，那么荣景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唯一的顾虑就是余平宋孟他们能不能跟过来。虽说他觉得荣景有这方面的需求，但还是要把清楚落实下来，待遇也要谈一谈。

第三天早上，高廉很早就醒了，虽还是有点虚弱，但已不影响行动。他最终还是决定去找潘越，早点谈妥可以早点回家，他想点墨了，也想点墨的主人了。

潘越这个上午有点忙，高廉到来的时候，他的办公室刚出来一批人。安北工厂还在建设当中，潘越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处理，事情杂乱繁多。高廉的到来让他从千头万绪中暂时抽出身来，他把高廉迎到沙发上坐下，又递给他一杯清茶，“身体怎么样？脸色还有点不大好，要不要再休息两天。”

高廉对潘越感激地笑了笑，“还是要感谢潘总的照顾，又找医生，又送饭跟药，要不是潘总的照顾，我这病哪能两天就好，真是太麻烦你了。”

潘越对他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将来都是同事，你生了病，我看顾一下，是应该的。”

高廉笑意加深，“虽说将来是同事，但您的援手却是不能不谢的。”表述完谢意，他引入正题，“承蒙潘总看得起，我呢，其实不该推拒。但我这个人，喜欢丑话说在前面，合则来不合则散，所以关于同事这一说，还是先把事情聊透了，对安北工厂，对我，对大家都好，潘总，您看？”

高廉说话的态度极为诚恳，语言是直接了些，潘越也能理解，“当然，这件事是双向选择，我们考察你，你也考察我们，这没啥好说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请相信我的诚意，我们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高廉首先表达对潘越信任的感激，“当然，您的诚意我毫不怀疑，前两天您已经带我看过您的诚意了，没有几个人愿意在入职前让一个人全程参观自家的大动脉的，这一点我非常的感激您，感谢您的信任。”然后，话锋一转，“但我不太理解的是，您想要我来做什么，毕竟AI锋锐已经开发了，而锋锐的卢总，想必这段时间您肯定有过深入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精彩的人物，有他出马，我不太能想出来您还有什么可愁的。”

这个问题潘越其实早有预料，“高总，你是个精细的人，荣景的过往想必也有所了解，我们以前吃过这个亏，自家大动脉交到别人手里，最后花了几倍代价才摆平，对荣景来说，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所以在开发之初，我们就和锋锐商定了，我们要专门定制AI，而这个AI锋锐开发完成之后，所有相关代码全部移交给荣景，后面我们自己维护，自己更新。这就要求接手的这个人必须有深厚的技术，可以监控，可以管理，可以维护，可以修复，可以结合定制的AI自己开发新功能，甚至更新换代。”

他稍停一下，换口气又继续说道，“荣景是个制造型企业，核心在于制造，AI的所有功能都要围绕着制造来部署优化，而有本事把制造与AI相结合，还结合得完美的人，全行业也不多，而高总，你对我们荣景来说，是最有可能的那个，我们相信在你的带领下，AI会给荣景带来更光明的未来。”

高廉并没有被潘越的话所打动，这个荣景选择他的主因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但现在现实是荣景需要他，他不一定需要荣景。当然表面上看他处境艰难，急需下家，而荣景是最有诚意最有可能的那一个，但内核中，他并不是一定要辞职，辞职了也不是一定要入荣景，无非是薪资多少，而荣景这边，却没有选择，非他高廉不可。这就是荣景与他之间本质的区别，所以才能谈出更多的可能，可以是钱，也可以是人。

高廉精准露出八颗牙的微笑，“承蒙潘总看重，我是真没想到我在潘总眼里如此优秀，真是不敢当。”

高廉的态度模棱两可，潘越继续加码，“当然薪资这方面，高总不必担心，您是我们急需的人才，年薪不会让高总吃亏，我跟老板请示过了，只要高总愿意，年薪五百万。”

高廉的微笑像是被精准地焊在了脸上，“啊，那非常感激潘总的欣赏，为我争取到了这样的待遇。”

潘越有点看不懂高廉的态度了，与外界传闻不太一样，对钱并不在意，这与预期不符。最后他决定开诚布公，“高总，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相信你既然愿意来，还在安北待了这么几天，也是对安北极为满意的。这样吧，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只要能满足，我们一定满足。”

高廉也觉得前戏够了，可以先试探一波，“对于职位和薪资，其实我本人欲求不太大，您肯定不会在这方面亏待我，但我想知道，这个部门，他的组织架构是怎么安排的？您知道的，我不是老荣景人，自然有些担心。”

潘越一怔，哑然失笑，他没想到高廉的担心居然着落在这里，“这个您放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相信你，自然会尊重你的职权，这个部门的人你当然拥有任免权。”

高廉再进一步，“那您给我介绍下吧，部门各级架构是怎么安排的？”

潘越摆摆手，“这个架构要你来定，目前我只初步定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个总助，从总部那里调过来的，负责你们跟总部之间信息对接。”

高廉听了觉得不对劲，这部门怎么听着像是个空头壳子，现在确定的就两个人？！，“潘总，部门现在不会只有两个人吧？”

潘越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关于AI我们又不懂，万一招了人来，你又用不了那怎么办，自然要你自己来招。”

高廉脸上的微笑再也摆不下去了，再摆下去他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那这段时间相关工作是锋锐在做？”

潘越更理直气壮了，“当然，我花了钱的，他拿了我的钱，自然归他们干。”

好吧，高廉突然有点理解卢兴伟近一年日常隐隐透出来的烦躁。合着潘越是个甩手掌柜，只负责拿钱和催进度，其余万事不管啊。好家伙，也不怕被偷家，“那部门人员配置有计划么？一共多少人？”

潘越第三次理所当然地说，还带了点不理解与不耐烦，“我刚才不是说了吧，这要你来定。”

高廉已经不想再说话了，他觉得他刚才一番思量试探拉锯的心理都是白搭，屁用没有，所以他也变得直接，“这人也得我招，框架得我搭，合着您什么也没准备啊，活全扔给我了。”

潘越根本不在意高廉的直接，相反，高廉的直接让他更自在了，“对啊，我只要负责搞定你就行了，其它的归你管。”

高廉艰难吞下一口吐沫，也顺便吞下一句国骂，“那行，招人有要求不？”

潘越摇头，“没有，没有，你要用什么人你自己招。最好呢，你带人进来就更好了，马上就能上手干活，省得招人了还要再培养。”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不止高廉在算计荣景要带人来，荣景原来也在算计高廉要带人来。高廉带人过来，可以直接开始工作，不用培训，不用磨合，不用浪费时间，只要钱到位，马上部门就立起来了，再加个从总部来的顾问作万金油调和，直接一步登顶。

这算盘珠子快拨到高廉脸上了，天然黑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