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对于孩童来说,过年是少数几天,可以纵情玩乐,放声大笑,肆意尖叫,不会被吼,不用写作业,无需担心后果的日子,正如姑姑家的两个小子,和四叔家的一儿一女,对他们来说,过年,就是玩耍,就是快乐。
但当年岁渐长,肩上背负的重量增加,过年便不再这么单纯,快乐在减少,尤其是到了二三十来岁,结了婚,成了家,开始顶门立户,过年,就是一件力气活,毕竟走亲戚要力气,推杯换盏要力气,路上奔波要力气,喝酒应酬也要力气。而要花力气的活,如果年复一年,年年如此,就只能给人留下一种感觉,累,正如卢兴伟每年春节所感。
卢兴伟不像高廉,耐性有限,持久力有限,甘愿忍耐的程度也有限,所以他做不到高廉那样,于隐忍中图后事,只适合开疆扩土,而不适合守成。高廉就不同了,他可以数十年如一日,守着爱,守着寂寞,守着自己,所以他能忍,而事竞成。
被秦妈妈吼完之后,高廉已经跑了,卢兴伟的小臂叠在额头上,他的眼睛紧闭,感受着身体里残留的渴望,渴望休息,渴望睡眠,渴望高廉温暖的肌肤,心弦却悄悄从紧绷中悄然放松,慵懒与满足浮上感知的表层,终于可以休息了。
然而下一秒,太后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边轰鸣,催他起床,催他见客,催他干活,大人的世界不可以说累,不可以休息,停歇片刻已是最大的福音,奔波才是永恒的主题。
只要一想到这种累将会持续几年,几十年,即便到卢爸爸一样的年纪,也还要继续,卢兴伟便觉得日子有些绝望,他忽然有些佩服,不,应该说是极度佩服年糕,这样的生活十数年如一日也没有丝毫抱怨,甘之若怡。但必须要承认,年糕才是对的,就算抱怨连连,也改变不了现实,徒劳。
卢兴伟长呼一口气,一个小幅度鲤鱼打挺,从床上纵跃而起,快速穿衣洗漱,下楼履行大人的责任去了。
如果说高廉的出现让高爸爸高妈妈感到欣慰,那么卢兴伟下楼来帮忙就让他俩感到惶恐了。庄子上的人们,闲着没事唠嗑的时候,最喜欢说的就是卢兴伟了,怎么怎么有本事,怎么怎么能干,开那么那么大一间公司,每年挣那么那么多的钱,更别提卢家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卢兴伟这样的人啊,就是传说中的天之骄子,老天爷的宠儿。
老天爷的宠儿这件事真假不知,但绝对唬住了一辈子扎根于卢家庄,说好听叫本份,说难听就是老实的高家夫妻两人。就算两家的亲事已成都好几个月了,卢兴伟成为他们的儿婿这事已成定论,他们仍然不习惯于卢兴伟即将变成他们的后辈。或许他们将永远不习惯,毕竟他们所习惯的是仰望,仰望卢家和卢兴伟这样的人,无法想像有一天卢兴伟会走进他们的生活,成为他们这个平凡家庭的一员。
于是,高家夫妻对待卢兴伟这个儿婿的态度始终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仿佛两边身份辈分掉了个,卢兴伟居长而高家父母为幼,不是卢兴伟要想尽办法取悦岳父岳母,而是高爸爸高妈妈在讨好卢兴伟。坟场里那一场父亲与儿婿,男人与男人间的对话,就好像是梦中幻影,除了回忆,没有存在的证明。
卢兴伟对此也有些无奈,十月的时候,高廉把高爸爸高妈妈接去玉安,人是随着高廉一起去了,也就只住了一天。高廉过完周末,回安北上班,高爸爸高妈妈就呆不住了,只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就回了老家。当时高廉太忙,抽不出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听之任之。
当时卢兴伟只是有些奇怪,但并未深思。如今过年了,卢兴伟终于找到了违和感来自于何处,而明白过来后,卢兴伟更不能理解了。他是小辈,又是高爸爸高妈妈看着长大的,缘何会对他如此诚惶诚恐,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高廉倒是猜出来了,高爸爸高妈妈视卢兴伟为大人物,而普通话老百姓在大人物面前总是惶恐不安的。但这种事,说再多劝再多都没用,相处久了习惯了,了解了,自然而然会惶恐消失,水到渠成。反而人为干涉多了会坏事,当然,也不能排除又想看卢兴伟笑话。于是就任由卢兴伟困惑不已,自己则在一边看戏一边偷着乐。
今天也不例外,卢兴伟下楼后,找到厨房,发现高廉全副武装,正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炒菜,而高妈妈坐在灶后面烧火。他刚走进厨房没两步,高妈妈就连珠炮说话了,“大伟,厨房油烟大,脏,你别站这儿了,去堂屋坐会儿吧。”对明显在偷笑的高廉对视一眼,卢兴伟无奈应是。
被赶出厨房后,卢兴伟转移阵地,去了后院,高爸爸正在洗菜,预备待会儿切好送去厨房。洗菜这事他常干,容易,于是袖子一捋,在高爸爸身边立定,蹲下来就准备帮忙。结果手还没伸出来,高爸爸赶紧拦住,“大伟,我来洗就行,不用你,你去堂屋坐会儿,等饭好了,我们一起吃饭。”说完,洗菜的手瞬间加速,就快出现了残影,让卢兴伟伸出去的手不知道收还是放。
高廉一边炒菜,一边注意着院子里卢兴伟的尴尬,高爸爸的不知所措。他蒙在口罩下的脸上笑嘻嘻,觉得还是迟一点再去解救,双方。
卢兴伟只迟疑了不到一分钟,还是坚定地把手伸进了冷水里,帮着高爸爸一起清洗蔬菜。总不能真的像高家夫妻所说,两位老人和年糕在忙活着年饭,自己在堂屋翘着腿等吃,不说自己良心过不去吧,就是让太后知道,自己的皮也得被扒一层。想到这个结果,卢兴伟直接打了个哆嗦,更坚定地抢起了高爸爸的工作。
高家后院有口井,地下水冬暖夏凉,冷水洗菜倒也不冻手,只感觉有点凉,但卢兴伟帮着高爸爸洗了一大盆菜后,两只手也即将失去知觉了。
盆里的蔬菜所剩不多,高爸爸看他双手颤动,这次强行拦住了他,“天冷,水凉,你们不像我们,常年在家用这个水,习惯了,可别冻着,赶紧的,去厨房烤烤火,暖和暖和。”
卢兴伟也觉得有点吃不消,遂放弃凉水,奔去厨房。见他进来,高廉对着高妈妈说,“妈,你去歇会儿,让大伟烧火,正好烤个水,暖和一下。”
高妈妈连声应和,“唉,好好,你们年轻人在城里,冬天都习惯用热水了,家里没暖气,烧不了热水,赶紧让大伟过来烤烤。”边说边让卢兴伟坐到灶后炉膛边,火焰熊熊,火光映在身上,暖意顿生。
高廉一直在灶边烧菜,被灶上的热量熏了这么久,额头鼻尖全是汗珠,他抹了把脸,擦着手对高妈妈说,“妈,过完年,我找柱子给你们装个烧热水的,冬天别用冷水了。那井水,温度也不高,冬天用太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高妈妈却有些不情愿,一是习惯了,二是用热水费钱,“不用不用,我们都用了这么些年了,没必要。”
高廉没接她的话,按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再者,以后我们会经常回来,冬天有热水方便些。”
高爸爸端着洗好的菜进了厨房,正巧听见,当即拍板,“那就装吧,你们两个都没用惯井水,以后冬天还是用热水吧。”说着话,给高妈妈使了个眼色,就算不为高廉,也要为卢兴伟装上。卢家什么人家,他们冬天哪里会用冷水。
高妈妈恍然大悟,即时反口,“唉,好好,过完年就装,不用你去找柱子,我让你爸去找,马上就装。”说着脸上还绽开了一朵笑,纹路舒展,“装了,我跟你爸也享了你们的福,冬天不冻手了。”
卢兴伟坐在灶台后方,正好看见高爸爸高妈妈两人的眼色,他斜眼望着高廉,而高廉对他挤挤眼,借你的名,要不然爸妈可没有那么好说话,早就说冬天不要再用井水了,给他们装个烧热水的,一直不愿意,现在好了,事情解决,完美。
卢兴伟会意,虽说高廉有狐假虎威之嫌,但怎么说呢,偏偏发作不得,他还甘之若饴。他敛下眼帘,既然年糕可以用这种方法说服高爸爸高妈妈接受加热器,那可不可以化用下,也让他们早日接受自己?
嗯,决定了,夜里就逼着年糕想个办法,早点化解这种违和感才好,整天让岳父母讨好自己算个什么事,要是被太后她老人家知道,难道还准备吃上一顿竹笋炒肉不成,他都这么大了,他不要面子的啊。
三十中午高家这顿年饭,四个人有三个人没吃好,酒是卢兴伟惯喝的酒,菜是卢兴伟惯吃的菜,但喝到嘴里,吃进口中,就是不对味儿,违和,还是违和。
只有高廉全程兴致昂然,似乎在享受大餐,但只要仔细观察他眼底时亮时灭的精光,就会发现他的好兴致不是来自于饭菜的美味,而是卢兴伟坦然的表象下那丝丝缕缕藏不住的别扭。
至于其它三人,两两相对,尴尬对尴尬,难受对难受,每个人都不习惯。
于是这顿饭终于吃完的时候,无论是高爸爸高妈妈,还是卢兴伟,全都长吐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吃过年饭之后,高廉准备收拾碗筷,被高爸爸制住,“放那儿,我跟你妈来收拾,你俩也忙了一上午,去休息吧。”高廉深知两边都快极限了,就没有再推脱,拉着卢兴伟回了自己房间。
一进门,卢兴伟就把高廉抵在房门上,怼上脸,逼问,“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高廉装傻,“你在说什么,故意什么?”
卢兴伟不信,“别装傻,老实说,是不是故意的?”
高廉打死不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清楚点儿。”
对上高廉无辜的双眼,卢兴伟又有点不确定了,难道年糕真的没察觉。他将信将疑的放开高廉。
高廉如常的走到床边沙发上坐下来,姿态端正优雅,若无其事。
不对,卢兴伟忽然反应过来,他都能察觉空气中的违和感,何况年糕,比他敏锐那么多,绝对就是故意的。他快快上前,把高廉压在沙发上,鼻尖相对,视线相接,“你还装,你还装,再装我可就不客气了。”
输人不输阵,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反口?高廉坚持到底,“我装什么了,你说呀,只要你能说出来。”他料定卢兴伟不好意思说,打死不承认。
卢兴伟确实觉得难以启齿,主要是觉得别扭,但这不妨碍他认定事实然后不客气地动手动脚。他把高廉结结实实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毫无挣扎之力,然后开始左亲右亲,一边亲一边逼供,“你认不认,认不认。”
高廉奋力扭动,躲避着卢兴伟的骚扰,然而抵不过他的蛮力,吻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额头,耳际,颈边。两个人闹成了一团,嗯,纯字面意义的一团。
玩闹并没能坚持多久,不过一两分钟,亲吻就变了性质,越来越滚烫,越来越缠绵,高廉嘴里腔壁四周全被触及,嘴角大张,涎液溢出,被卢兴伟吞入腹中。
卢兴伟的身体像着了火,而这火也在蔓延,慢慢地把高廉也点着了,最后变成一把燎原大火,将两个人都熔在了这把火里,再分不开彼此,合二为一。
云收之后,卢兴伟倒在一旁,今天的情事极度美好,万分满足,彼此都很投入。但也消耗了他很多的体力,他惯性把高廉环抱住,有一下没一下碰触高廉的肩背,现在是贤者时间,不需要思考,只要肌肤相贴的熨烫存在就已足够。
高廉早在途中就已陷入昏睡,他上午准备了一大桌的菜,刚才又太投入,体力消耗比卢兴伟更大,早早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就连极乐时刻也是在本能的驱动下完成的。
这个年三十,还是挺不错的,比前两年有意思多了。
这是卢兴伟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而后便再无动静,陪着高廉睡了过去,纵情享受美好的春节假期时光,随心所欲,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