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繁白于魍魉深渊中下坠。
天还是来时的深紫色,被雾气遮盖。她坠入魍魉深渊后,顶上的山崖很快就不见了影子,被雾气遮盖住。
耳边是风的嗡嗡声和石老头把她推下魍魉深渊时说的话。
他说:“我是答应你们,赢了就放所有人回去。”
“可是……”
失重让液体从她的眼眶里流出,看起来就像在往上飞,穿过了魍魉深渊内迷蒙的雾气,飞向遥远的崖边。
怎么就这么远了,明明才过去几秒钟。
向繁白伸出手,她想抓到些什么,可魍魉深渊两侧的崖壁离她很远。
她运转所剩无几的灵气,灵气化成藤蔓要挂到崖壁上,却在碰触到崖壁的那一瞬被魔气所化的崖壁吞噬。
阵法也是,绘制阵法的灵力一碰到崖壁便被吃干抹尽。至于符箓,飞行符本质上是调动修士体内的灵气让其飞行,在这里同样不生效。
所有手段都试了一遍,都无法阻止她的下坠。
向繁白伸着手,五指张开,雾气从她的指缝间溜走,最终,什么也没能留下。
时间的延展性在这一瞬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下坠了那么久,久到她以为世界都要灭亡了,石老头的那句话依旧在她耳畔回响。
“可是你是魔啊,而魔就应该……好好地待在这里。”
真是句难听的实话。
人闲下来总是会胡思乱想,向繁白在这种时候总算从没有尽头的修炼路上挪开眼,漫无边际地想别的事情,被她匆匆掩埋、压抑的负面情绪涌入。
邪神信徒们没有跑出来,它们也觉得为将死之人吹奏是一件极为无趣的事情,相较之下,还是教唆人放弃生还的念头更有意思。
信徒们的嘴巴在她的脑海中开开合合,如果它们有实体,那么唾沫星子就要在向繁白的脑子里汇流成海。
【你甘心吗】
【这不公平,凭什么你赢得了棋局,却只能放他们回去】
【该死,该死的人族】
【不不不,我们不是骂你,你不是人】
【愤怒吗?不甘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么努力地活着,还是会被卷入这么多的意外之中】
【可怜啊,真可怜】
人是群居动物,与世界上的其他事物建立联系可以叫人安心。而人又是趋利避害的物种,会天然地避开于自己不利的情况。
就这两点而言,向繁白也免不了俗,她抬手堵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通过这点接触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可是这招不管用,因为她周身空无一物,而耳中嗡鸣不止。
她侧头看向身后,依旧是深紫一片。
深渊里,魔物的吼叫越发响了,像是在嘲笑她的失误,预祝接下来的盛宴。
……她要死了。
向繁白想起了穿越之初,在那个心理咨询室内,她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就成了真。
一辆横冲来的沙土车夺走了她的生命。
这次也会一样——预感告诉她,她却无力挣脱死亡的既定未来,挣扎不过是徒劳。
可真的要放弃吗?这次死后,她是不是真的……
在此起彼伏的魔物吼叫声中,一声悠长的狼嚎突然传入她的耳中。
阿深吗?
向繁白将息的求生欲被护住了最后点火花,她也说不出什么缘由,可能是因为有个人陪着她倒霉吧。
她身后的浓雾淡去,露出渊底相互厮杀的低阶魔物,渊底到处都是魔、魔物的尸体和血迹,混乱地阐述着魔界弱肉强食的规则。
真的是,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有这个功夫感时伤秋的,不如多做点防护措施!
向繁白掐了自己一把,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踢回去,把储物袋里所有护身和隐匿用的符箓取出,把自己贴成了个木乃伊,雷劫来了都能挡一下。
她运气要画阵,才画了两个防御阵法便旧伤发作,心口渗出血来,被迫中断了画阵。
做完这一切,向繁白坠到渊底——准确来说是渊底的某只魔物身上。
感谢这只外表较为柔软的魔物,减少了向繁白受到的冲击力。
向繁白和这只外表柔软的魔物一起,在魍魉深渊里砸出了一个深有数尺的坑。
尽管有符箓防护,向繁白心口的伤还是彻底撕裂,全身上下像被数吨的铁锤给砸了,洇出的血将法衣染成枫叶的红色。
至于给向繁白垫背的那只金丹魔物,它毫无预防地被砸入深坑,此时已经两腿一蹬,没了气。
重伤的身体不听使唤,连下咽都做不到,向繁白在自己彻底痛昏过去前,从储物袋里召出一枚生骨丹到嘴里。
只要自己没有失温,丹药便会慢慢化成药液,渗入她的体内。
现在,只能祈祷暂时没有能够识破隐匿状态魔物来找她的麻烦。
向繁白这样想着,沉重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
她陷入死亡般的黑暗。
*
魔物海中,狼身的巫深灵活地穿梭在众多魔物之间。
他从最开始就被传送到了魍魉深渊。
好消息是,得益于强悍的肉身,巫深没有受什么伤;坏消息是,巫深降落的地方,全是饿了好些天的魔,骤然见到散发着灵力的巫深,一个个都蜂拥而上。
巫深被这群魔围攻,生灵求生的本能叫他回想起了些事情,他无师自通地施放威压,群魔从开始的趋之若鹜,转变为避之不及。
见魔没有来烦他,巫深不再理会这些魔。他在魍魉深渊里穿梭,偶尔长嚎几声。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走到巫深白色皮毛包裹的脚掌被魔界的土地染上黑色,它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往前望,路的尽头有着一个显眼的深坑,大部分魔不想理会那个深坑,遇到了直接绕过,倒是有几只的金丹大圆满魔物围在那里。
巫深从慢走转为小跑,他施放威压,赶走了围在那的魔物,狼脑袋凑到深坑的洞口往下看。
坑底黑漆漆的,巫深的狼眸在昏暗中闪着幽光,他看见了向繁白……和啃咬着她躯干的蛇形魔物。
说不上的感受涌上他的心头,巫深还未弄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威压便已经无意识地释放。
啃咬向繁白的蛇形魔物被吓得松开了嘴,往洞口的地方逃离。
它虽然没有神智,但求生的本能告诉这只蛇形魔物,再留在这里,洞口的那头狼会不高兴。
可就在它靠近洞口时,巫深狼颚一张,将那蛇形魔物咬得四分五裂.
血溅到巫深蓬松的毛发上,显得巫深凶光毕露。
知道向繁白不爱脏东西,巫深用力甩了甩,把这脏污的血液甩掉,自己又左右闻了闻.
确认没味道残留后,他沿着坑壁缓慢下滑,免得踩到坑底的人。
他就这样来到向繁白身边。
向繁白面色白得吓人,嘴唇青紫,巫深抬起爪子要碰她,余光瞥见了爪子上脏兮兮的污泥。
巫深悄然收回前爪,俯下/身,拿头轻拱向繁白的肩膀。
额顶的毛发一片湿润,巫深愣住,意识到眼前之人受伤了,又克制地缩回脑袋。
仔细看,向繁白的手脚、肩膀都受了伤,巫深在空中摇晃的尾巴垂了下去。
他先是衔住向繁白的衣袖,要把向繁白拽上去。
但后者的两只手都被那只该死的魔物咬得皮开肉绽,硬拉会加重伤势。
巫深刨了下向繁白底下的魔物,给魔物尸体上开了个小口,将脑袋挤到向繁白身下,用背部把向繁白驼起,把她运出了坑底。
出了坑洞,群魔嗅到了饱含灵力的血,一时间聚集过来,但又畏惧着巫深释放出的威压,躲在两旁蠢蠢欲动。
巫深不理睬这些魔,扬着脑袋往前走。
因着向繁白受伤的手老是搁到地上,巫深走走停停的,没多久就得止住步伐,回头把向繁白受伤的手臂叼回他背上,免得磕到地上脏兮兮的碎石头。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在向繁白的手又一次掉下后,巫深终于意识到这样走的不便之处,向繁白躺得也不安稳,他跑得也慢吞吞的,就怕把向繁白摔下去。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
巫深把向繁白轻轻放到地上,看着向繁白的手脚,又偷瞄着她紧闭的双眼。
雾气在巫深周围迅速汇聚。
待雾气散开,灰狼不见了,眼神空茫的男人出现在原地。
隐匿在周围的魔发现那只散发着威压的灰狼不见了,便按耐不住对吞噬灵力的渴望,急不可耐地扑过去。
巫深一个眼神都没给它们,魔便被再度袭来的威压逼得后撤,修为低的直接被甩到崖壁上。
魔怎么样都与他巫深没有任何关系,巫深也是先左右嗅了嗅自己,确认自己的人身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而后弯下腰,避开向繁白身上的伤,把她轻轻背起。
这次背得也是走走停停。
原因不是向繁白的手,而是她的发丝。
巫深背她走的时候,发丝会挠他的后颈,有时还会从他的脸侧扫过。
这样很烦人,搞得巫深走一会儿就要把向繁白的头发从他的脸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