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坊间,流传着一个麻雀变凤凰的传说。
京城当中的王孙公子哥们,厌倦了北方的风景,在江南建造了一所行宫,出游的时候便会居住在那里。
如果此时有哪位胆子比较大的姑娘,能够凭借着才情美色,在那些京中贵人的眼中留下点什么印象,保不准就直接被带回京城了。
这样的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当时的圣上,就多次下江南,也留下了不少风流韵事。
“姐妹们,你们说当今圣上来咱江南那么多次了,到底有没有哪位姑娘真的上了龙床,有了龙胎呢?”
绣坊当中,几名绣娘一边整理着下一幅乱针绣需要的蚕丝线,一边拉扯着闲话。
“要真有人能办成这件事,当年知情的人,岂不是都要被砍头的!我看画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呀。”
此话一出,其他几名绣娘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啥呀,这不是好事情吗?”
“你们这就是太单纯了。你看啊,那皇宫当中的妃子贵妃什么的,家世显赫。如果有一个,就比如说,年小花这样的小姑娘,被人瞧上了,进了宫之后,不得整个好一点的身份呀。那我们这些知道年小花底细的,可不是都要被灭口?”
绣娘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画本子里学习到的宫斗心得,手中的银针上下飞舞,惹得缩在一侧帮忙理线的年小花又缩了缩,躲着那不长眼睛的银针和银针主人。
“欸,年小花,”一个年级稍长的绣娘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娘当年有一副百兽图,就是被一位下江南的贵人看中了,当时还跟着送礼的队伍一起进了行宫。她当年就没有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一问,让屋子里所有的绣娘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年小花的身上。
瘦瘦小小的年小花缩着身子,对于自己忽然成为场上焦点的事情无比局促,口中却坚定地说着:“我娘亲当年只是进去献一副绣品,全程低着头,不允许看那些贵人。她哪里知道什么红尘故事?刘姨,这种故事您还是看看画本子吧,画本子知道的肯定比我娘多。”
刘姨吃瘪,脸上有点挂不住:“这小姑娘……跟她娘一样牙尖嘴利。”
夕阳西下,绣坊也要关门了。
年小花领了一天的工钱,赶忙去药房给自己母亲抓了副新的药。
“小花啊,你娘那个身子骨,已经被这风寒侵蚀透了。若是能有个什么人参之类的吊一吊,或许还能有的活……”
药房的老先生对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年小花看着药房墙上挂着的那根十年人参,手中攥着买完药还剩下的几个铜板,牙齿咬紧了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多谢老先生,我会攒够买人参的钱,请先生先帮我留着那人参。”说完,年小花狠狠眨了眨眼睛,转身离开。
她的娘亲还在家中等着她去煎药。
“这小姑娘是什么人啊,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怎么都要自己出来挣钱了?”药房当中年轻的伙计看着年小花奔跑离去的背影,很是疑惑。
老先生将年小花付的几个铜板装起来:“你刚来,不知道她。她娘以前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绣娘,可惜所托非人,嫁了个商户,商户却跑了,留下了她娘俩在这里讨生活。小巧儿当时还落了水,受了风寒,至今都体弱多病。”
“小巧儿就是这小姑娘的母亲吧,真是苦命人啊。”伙计忍不住感叹。
老先生看着不远处的绣坊:“好在小花现在也长大了,能帮着她娘赚钱了。你看她长得小,其实都已经十五六咯。”
“娘,我回来了。”
年小花推开柴门,先去年巧儿的房中检查了一下炭火。见到炭火还烧得很旺,而她的娘亲正躺在床上沉沉睡着,这才放心地去厨房煎药。
她在回来的路上,听说偏北一点的地方已经开始下雪了,不知道江南今年会不会有雪落下。
“小花……是小花回来了吗?”
年巧儿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年小花赶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去迎着正要出来的年巧儿。
“娘,外面风大,你就别出来了。”
年巧儿因为常年生病,身上的肉早就已经被病魔吞噬地差不多了,年小花用手一扶,几乎就是碰着年巧儿的骨头了。
年巧儿也听劝,知道自己现在吹不了寒风。她退回了屋子当中,犹豫了两下,还是抓住了年小花的手:“小花,你今日在外面……可有听到什么京城的消息?比如……圣上的病好了吗?如今又是哪位皇子得到了青睐?”
年小花很奇怪:“娘,你最近一段时间到底怎么了?从前你从来不关心京城当中的事情,现在隔三差五就要问一下……”
说着说着,年小花忽然想到今日在绣坊当中刘姨的那番话:“娘,你当年在行宫当中,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生?”
年巧儿愣了愣,她怔怔地看着年小花的眼睛,像是在透过这双眼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罢了……我不问了。若有国丧,天下皆知。[1]”
暮色四起。
年巧儿喝了碗中的药,脸上终于重新有了血色。
她拉过年小花的手,心疼地摸着年小花手上的茧子:“小花,等开了春,娘的身体好一些了,娘就可以重新去绣坊工作了。”
年小花刚要劝她娘多养一段时间身子,钱的事情她来解决,就听到屋外一阵马蹄声,还有火把在夜风当中噼里啪啦作响。
“巧娘——快开门,有人找你——”
隔壁的婶子喊了一声,年小花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正在发抖。
“什么人?”年小花站起身,就要冲出去。
然而病弱的年巧儿这一次却抢在了她的前面。
年巧儿的身体轻飘飘的,披着毯子,扑到了大门上,像是冬夜当中的一只蝴蝶,决绝地扑向火焰。
她不是去开门的,而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将门堵上。
在年小花的记忆当中,她的娘,就像是飓风当中的一片枯叶蝶,也不知道是真的被风吹得,还是被开门的人踹了一脚。她娘的身体就这样飞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铁骑占据了整条小巷,穿着华丽的男子着急忙慌地从铁骑当中跑来,扶起已经吐了血的年巧儿。
他喊着:“您是年巧儿吗?姨娘,我和父皇找了您十几年——她是您的女儿吗?那就是我的皇妹了……”
他像是在哭,但又分明在笑。
他搂过年小花的肩,摇了摇:“你叫年小花?别怕,我是你哥哥,哥哥来了,以后不会让小花过苦日子了。跟我回京城吧。”
年小花被带到了年巧儿的面前,奄奄一息的年巧儿最后一次抓过了小花的手:“小花……别恨他们,也别恨娘,好好活下去。”
寒光闪过。至今年小花依然没有想明白,为何她的娘亲会随身带着一把尖刀,又用那尖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当时的年小花,眼前只有一片血色,还有明晃晃的黄。耳边传来遥远的钟声,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那几日,京城当中全是白色,而江南的绣坊,血流成河。知道年巧儿和年小花的故事的人,都死在了铁骑的刀刃下,包括刘姨。”陆成华呼出一口浊气,“她那画本子倒是蛮写实的,没有骗人。”
姜雨落喝了口茶。没有侍女添水,那茶已经凉了。
“公主和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是为了什么呢?公主也说了,这个故事只有死人才能知晓。”
茶不能喝了,姜雨落索性转动着手腕,似是在欣赏茶盏上的花纹。
“没错,”陆成华笑了,笑容当中却像是小姑娘那样的童真,“知道这故事的,除了死人,还有一种人。”
“什么?”姜雨落收拢了手中的灵力,杯盏中的茶水也停止了晃动。
“自己人。”
陆成华走到了姜雨落的面前:“姜小姐是个妙人。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洞察人心,还是背后的逍遥宗。我想和姜小姐合作。你们的店铺刚刚开张,应该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这些钱,我可以给你。”
姜雨落惊讶了:“你想给我投资?为什么?”
“投资?好词。”陆成华越走越近,最后几乎靠在了姜雨落的耳朵上,“你们没有投靠药宗,如果我猜的没错,‘自在’应该正需要找一个人作为靠山。这个人需要有钱有权有势,至少是药宗需要忌惮三分的那种。”
气流几乎已经吹到了姜雨落的耳垂,而姜雨落的目光也逐渐森冷了起来。
陆成华笑得温柔:“姜小姐,你觉得成华公主来当这个靠山怎么样?”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姜小姐果然聪慧,”陆成华几乎是在耳语,“听说姜小姐去过魔域。”
“魔域是属于阿芙佳德萝的,没人会听我的。”姜雨落后退两步,掏了掏耳朵,和陆成华拉开了距离。
“我知道。我还听说,姜小姐在去魔域之前,在南境遇到过一个受过伤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