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气可以从黑暗汲取些许力量，石昊尝试过积蓄力量冲破牢笼，最开始难以掌握力度，只觉得这黑暗坚不可摧，任何力量击中它都如同石沉大海，缠绕周身的孤独感愈发深重，他对时间的感知也在模糊，恍惚中一瞬千年，心中竟有沧海桑田的感触。

这种诡异的情绪让石昊有些焦虑，强忍着盘坐余地继续修炼，为了避免力量不足，这次他修炼了很久，久到感觉身体僵硬化作石像 。

不论如何，他定要回归现实。

他的牵挂，他的不舍，还有很多很多。

黑暗囚笼屹立于此处不知多少年岁，囚禁过多少天骄人杰，石昊拼尽全力，凝聚一身道法感悟轰击黑暗，撼动囚笼巨震，在光明出现的一瞬，茫茫灰雾无声无息出现在他周身，如针刺入他后脑处的伤痕之中。

冰冷一瞬席卷全身，剧痛占据四肢百骸，石昊跪倒在黑暗中，灰雾在他识海中翻腾，无尽死亡与寒冷将他灵魂笼罩，那些在他灵窍中燃烧的三千道火都开始黯淡，摇曳如风中残烛。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诡异灰雾的可怖。

他毫无办法，在这横亘万古黑暗中，面对诡异他不堪一击。

无数杂念在他脑海里吵成一团，纷乱不堪，他分明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反抗，耳边却又无数声音在讥讽，在说他这一路走来追寻什么道法乾坤。

“说来说去，成仙便是不死，我就是你，我自然可以帮你得证道法。”

他若是否认这些话，紧接着就会有声音换着方法换着角度让他放弃，说这人世匆匆，说这聚散离合，说他的所执所念。

说他如此下去一如所有。

“你追不上，你差得太远。”

“我就是你，石昊，接受我，得证大道。”

这些声音重复着，轮换着在他耳边回荡，无法阻隔，无法辩驳，恍惚中他看见白发苍老的自己坐于时间长河边缘，身边万物寂灭，没有生命，没有他的任何执念。

似乎这就是他的未来，他的结局，他将于死寂走到终点。

似乎只有接受这衰老的自己，悲哀的未来，才有可能在现在改变所有。

石昊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太疼了，他全身骨头仿佛都被碾碎了，动弹不得，冷意如同跗骨之蛆，他仍然是下界那个躺在锦绣堆里等待死亡的少年人，没有人关心他即将死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冷，他的孤独，他的执念。

时间分明过去数百年，但他从未走出那张笼罩绸缎锦绣的床榻，隐约间又听到有人在谈论移骨的事情，他们在说世界上成功多了一位双骨至尊。

至尊骨，又是至尊骨......

他的年少与这三个字密不可分，连死亡都与其纠缠不休。他可以不要这块骨，那些失去的他都会拿回来，可寒冷为何驱之不散。

石昊闭着眼急促喘息，实在太疼，他强撑着一丝清醒，在纷乱中让自己坐了起来。这个举动让疼痛加剧，囚笼阻隔了他所有的声音，无人知他苦难，无人知他哀嚎。

“天演”是已知对付诡异最有效的方法，他却硬着骨头没有动用，任由疼痛与时光一起走动，不论耳旁声音在说什么，自己又想起什么，全当做幻梦一场。

恍惚中时间又过去十年百年，他终于睁开眼，撑着身体站起：“不管说什么，这不是我，也不是结局。”

他不会一无所有。

他的所有执念都会被死死抓在掌心之中。

如果乾坤日月让他失去，那他必然会强大到颠覆乾坤重塑日月的地步，将执念一一寻回。

钟离在接引古殿外点燃一盏莲灯，金色神血做燃料，隐约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庄严肃穆的祭祀音回荡在时间长河上方，金色的光如同一场流星雨划过囚笼上方，撕裂无边黑暗。

叶倾仙双手结印，垂眸收敛目光，神情肃穆念诵经文，不知从何时传下的古经脱口而出便有文字成型，遍布虚空，铺成一条回归之路。秦昊旁观者，忽然快步走下登天之地，以近乎奔跑的姿态回到地面，站在钟离面前凝视着失去仙雾笼罩的接引古殿。

道宫整体在震动，随着经文越来越多，那扇紧闭的、从不主动打开的大门被人从内部轰然炸开，金光流转垂落，钟离抬手接住那从空中跌落的人影。

石昊七窍在淌血，被钟离抱在怀里，无意识往外咳血，鲜红的血染透钟离的衣袖，灰雾在他散乱发丝间缭绕不散，叶倾仙瞳孔骤缩，上前按住石昊肩头，目光死死咬住灰雾：“诡异入体。”

从古至今，除了钟离，没有人在诡异入体的情况下最终维持了清醒。那么多个纪元，覆灭不可数的天骄，石昊，你要怎样才能成为那个活下来的幸运儿？

钟离轻轻拂开叶倾仙的手，将昏迷中的人拢入怀中，金色血液从手腕淌出，流进石昊口中。为了方便取血，他去下手套，露出玄岩似的肌肤，烙印其上的神纹熠熠生辉。

白龟慌张走了几步。这种情况它帮不上忙，六道轮回仙王早就试过了，长生药对诡异没有任何作用。

石昊咳嗽着偏过头，神血溅落在地面，生出鲜花几朵。他的潜意识在抗拒这个味道。

再过去的很多年，他喝过神明太多血液，心里的抗拒让他意识全无的情况下也不接受。钟离抚着他的脊背，温声哄他：“好，我不喂血。”

钟离坐在草地上，石昊往他怀里缩，皱眉低声呢喃：“冷。”

钟离脱下外袍将人包裹，梳理石昊染血发丝的同时将灰雾吸附在自己掌心中，秦昊想问情况，钟离朝他摇头：“失陪。”

石昊的情况需要静养，也不适合让人围观，叶倾仙没有跟上钟离离开的脚步，反手狠狠一拍接引古殿，秦昊心里乱，忍不住问叶倾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那灰雾又是什么？”

叶倾仙对这些东西深恶痛绝：“你应该听说过很多古代天骄在突破时遭遇诡异身亡的故事，那些故事里的诡异，就是这种灰雾。”

“没人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先生存活至今，一直在寻找诡异的源头，我跟随先生的脚步追查，才发现这座道宫与诡异密切相关。”

“而诡异的传入，与边荒密切相关，那里有从仙古延续至今的战争。”

秦昊听不老天尊提到过“边荒”这个词，他想出去之后问不老天尊，于是追问石昊的情况：“那他的情况。”

“尽人事，听天命。”叶倾仙回答。

听天由命？秦昊更加不安：“那位先生没有办法？”

叶倾仙意味深长的看了秦昊一眼，忽然问：“你在担心什么？”

“他是我哥哥。”

“然后呢？”叶倾仙反问：“我能看得出来你身上的骨并非天生。”

秦昊神情骤变，叶倾仙说的话太直接，直戳他一直以来的痛楚。从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同胞哥哥开始，他一直在努力超越石昊，可偏偏石昊的天赋如此可怕，失去至尊骨再生也就算了，死而复生之后，拥有石昊赠骨的自己，竟然还是差了石昊许多，仿佛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越这位亲生哥哥。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对石昊的敌意从何而来，这份敌意在石昊死过一次后消散了许多，因为他明白双亲的目光现在在自己身上，但他身上这两块骨仍然在反复提醒他，他不如这位亲生哥哥。

凭什么呢？他有不老山最好的资源，他有两块初代骨，凭什么他就超越不了石昊？

白龟连忙挡在叶倾仙面前：“你这片叶子怎么比我还不会说话。”

叶倾仙皱皱眉没说话，她不准备道歉，也不想解释，她有爱自己的双亲、疼爱自己的老祖，她晓得亲情是什么，不应该是秦昊这种纠结的模样。石昊不欠他，不欠他们任何人。

女仙出声岔开话题：“这灰雾盘踞三千州，小道友，你的修行之路上也会遇见它，万请小心。”

秦昊点点头，却没有出声，一旁的天神树遥望钟离离开的方向，忽然道：“会没事的。”

白龟接过它的话说：“那是自然，会没事的。”